瑪力再說Marios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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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國家的命運被一部電視劇改變?|瑪力再說

你相信一部電視劇能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嗎?

Hello大家好,我是瑪力。這是一個提倡思辨和手撕五毛的小頻道,每一期我們將結合一個政治經濟案例,來探討下它背後的原因和不同的思考維度。

美國CBS在於1978 年播出了一部黃金檔電視劇,名字叫Dallas,中文譯作《朱門恩怨》或《豪門恩怨》。從他的名稱來看,你應該也猜的出來這是發生在美國德州的一個故事。故事圍繞著石油大亨尤因( Ewing )家族展開,主要情節以家族恩怨、兒女情長、商戰等為元素,對財富、性、陰謀、和權力鬥爭的描繪而聞名於世。從1978年開播以來到1991年完結,總共13季,這個劇以357集的裹臭腳記錄,直到現在仍然是美國電視史上持續時間最長的黃金檔電視劇之一。也囊獲了多次艾美獎的多項提名。 2007 年,它還被《時代》雜誌的“有史以來最佳的100部電視節目”名單。

說了這麼多,大致你可以認為這就是美國加長版的《上海灘》或者《光陰的故事》。你知道這部現在看起來劇情老套,又臭又長的肥皂劇,曾經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嗎?

我沒有開玩笑。準確的說,這部電視劇作死了一個曾經山呼海嘯,趾高氣揚的獨裁政權。聽起來非常的戲劇化和不可思議對吧,我理解你的unbelievable,因為直到現在我寫這篇稿子的時候也沒有緩過神來。那我們就一起走入這個神奇的世界吧。

2015年的某一天,演員帕特里克·達菲在一次華盛頓記者晚宴上,一位羅馬尼亞大使跑過來激動和他握手,說Dallas對擊敗共產主義政權有多重要。然而在上年的6月,達菲和妻子在蒙特卡洛,同樣的劇情發生了,羅馬尼亞大使走了過來,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並將一枚羅馬尼亞國旗的別針別在他的夾克上。而這位帕特里克·達菲就是這部Dallas的主角之一。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多年之後,羅馬尼亞大使還要對這部電視劇和它的演員表示感謝和敬意呢?

事情還要從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說起。眾所周知,1968年1月5日,捷克斯洛伐克爆發的布拉格之春民主運動以蘇聯的血腥鎮壓而失敗。時任羅馬尼亞共產黨總書記的齊奧塞斯庫發表了慷慨陳詞,嚴厲譴責和抵制了蘇聯的侵虐行為,並藉勢和蘇聯劃清界限,並聲稱羅馬尼亞人民不會屈於鐵幕的奴役,我們要走自己的路。但是,總書記的這番話,並不是為了民主和自由,只是為了更加鞏固自己的獨裁統治而已。這個齊奧塞斯庫在國內實行高壓統治,搞經濟民生不行,玩權術和外交確找到了流量密碼,在那個年代,只要高舉打到蘇修的旗幟就有源源不斷的人民幣和美金支持,把當時的中國和西方都哄的團團轉。

在齊奧塞斯庫的高壓統治下,連打字機都要實行實名制,更別提言論自由了。但羅馬尼亞的電視台卻是一個漏網之魚,從1966 年到1980 年代,羅馬尼亞的電視節目相對政策比較開放,引進了很多來自美國和西歐的電影、電視劇、卡通等電視節目。加上當年有一批才華橫溢年輕的製作人,讓羅馬尼亞的電視節目成了人民在極權壓迫下的唯一的消遣。 1971 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羅馬尼亞電視台列為整個歐洲大陸的第六名。而當時的電視台有一名叫伊奧內爾的年輕製片人,成了羅馬尼亞這個民族的「普羅米修斯」。 1978 年,伊奧內爾在一次國際貿易展上看到了Dallas的前幾集,便被美帝的精神鴉片徹底折服,他發誓一定要將這部劇引入國內。在伊奧內爾努力下,強調劇情中對於資本主義的諷刺,讓這部劇順利的通過了通過審查,在對一些親熱和啪啪啪鏡頭進行閹割之後,1979 年8月25日,Dallas在羅馬尼亞首播,整個國家萬人空巷,徹底陷入瘋狂。

Dallas的播出讓這個壓抑的國家徹底打開了看西方的窗口,原來萬惡的資本主義人民可以生活的這樣的幸福,不是說好的萬惡的資本家剝削下工人吃不起飯嗎?不是說好的牛奶就算倒掉也不分給窮人嗎?原來戀愛是自由的?婚還可以離的(羅馬尼亞當時不能離婚)?帥哥、美女、金錢、性自由,讓羅馬尼亞人從無法理解到慢慢開始嚮往。

從1980年代開始,齊奧塞斯庫似乎覺得這種「小資產階級自由化」的苗頭越來越不可控制,於是加緊了媒體的管控,Dallas也到了要叫停的邊緣。與此同時,由於羅馬尼亞欠西方銀行的巨額債務,並開始採取嚴厲措施,阻止人民購買外國商品。齊奧塞斯庫以「節能減排」為由縮減電視播放時間,國際節目預算也大幅縮水。在此危機的時刻,伊奧內爾和他的同事們想盡辦法,甚至做假合同讓這部劇的採購續簽。同時說服驕奢淫逸的齊奧塞斯庫,這部劇可以體現資本主義的腐朽而讓人民覺得我們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據該劇的另一名主演拉里·哈格曼透露,齊奧塞斯庫曾經用了自己私房錢去換取哈格曼肖像播放許可,在這樣的機緣巧合下,老百姓和政府官員們都每天期待的就是,在滿足齊奧塞斯庫的強制個人崇拜的電視宣傳之餘,還能擠出一小時的時間欣賞這部精彩絕倫的精神鴉片。這部劇在羅馬尼亞官方渠道總共播出了74集,直到1981年底的合同到期。至於地下渠道的播放量,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說到這裡呢,中國人民再熟悉不過的一個地下組織——羅馬尼亞字幕組出現了(說到這裡我的汗毛都立了起來),讓老百姓在收看官方的節目之餘,還可以通過各種渠道看到從各種渠道盜版過來的歐美影視節目。這裡不得不提就是另一個標誌性人物——伊琳娜.尼斯特爾,伊琳娜的本質工作是電視台的一名翻譯和審查人員,在工作之餘,她接了一個盜版商給他的國外大片的翻譯的兼職工作,在經濟低迷的羅馬尼亞,這樣一份兼職能讓伊琳娜有一份不錯的外快收入。每天下班後,伊琳娜就秘密前往一間佈滿儀器的地下室,坐在屏幕前,一邊欣賞電影,一邊對著麥克風,現場翻譯電影對白。大量這樣看似粗糙翻譯的錄影帶,又通過遍布全國的黑市管道流通出去。據伊琳娜說,她翻譯的影片就超過3000部之多。

你要知道,在當年高壓獨裁的齊奧塞斯庫對羅馬尼亞社會的監控,絕對不亞於蘇聯或東德。 80年代的羅馬尼亞有超過10000名秘密警察和50萬的朝陽群眾,盜版商再怎麼神通廣大,也很難逃過特務的法眼。伊琳娜和她的上游們的盜版產業鏈能生存,其實很大程度上是秘密警察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結果,並不是他們又多高尚,而是特務們也想看萬惡的資本主義的節目。 2015年,羅馬尼亞出了一部名為《查克諾里斯與共產主義》(台灣譯名《那些年我們一起偷看的電影》)的紀錄片,就是講述了這樣一個可歌可泣和激情燃燒的歲月。

用伊琳娜的話來說,「我就是沒辦法離開這些電影,這些電影對我就像氧氣一樣重要」。

這些來自西方的糖衣砲彈給了羅馬尼亞人民在持續高壓的統治和低迷的經濟之外,一絲絲喘氣的空間和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人性總歸是相通的,羅馬尼亞人民通過這一集集的肥皂劇和無數的盜版電影,使得西方富足的物質生活以及意識形態活生生的呈現在觀眾面前,赤裸裸的影像直接挑戰了共產主義描繪的謊言,讓他們越發覺得對這樣的獨裁極權政權的失望和憤怒。

終於在1989年聖誕前夕,演變成一場時代革命。而這次的羅馬尼亞電視台,全程直播了警察向示威群眾開槍的全過程,後面的故事大家應該也都清楚了,齊奧塞斯庫和她的夫人在1989年12月25日聖誕節當日,被人民送上斷頭台,死的非常的淒涼。而羅馬尼亞的革命是所有東歐國家唯一一個以暴力和流血來換來的勝利,可見壓迫有多深,人民的反抗就有多殘暴。而在齊奧塞斯庫政權被推翻之後,羅馬尼亞電視台複播第一部外國電視劇正是Dallas的完整版,而讓宅男幸福的是,終於看到了以前被和諧的啪啪啪名場面。

2016年,羅馬尼亞青年導演溫格爾(Livia Ungur)就拍攝一部名為Dallas hotel的超現實主義電影,以此來緬懷那部曾讓讓他們的父輩大開眼界又躁動不安的標誌性劇集。值得一提的是,溫格爾找來了Dallas曾經的主演帕特里克·達菲來作為電影的旁白。也有了我們在開頭提到的達菲被羅馬尼亞大使追捧和致敬的故事。

好了,關於羅馬尼亞一部電視劇引發的血案我們就先暫時講到這裡。或許很多人不認為這樣一部美國電視劇能影響一個國家的命運,但我想告訴你的是,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力量和蝴蝶煽動的翅膀,都可能帶來一場波羅的海和黑海的大海嘯。

除了羅馬尼亞,西方的影視節目也滲透到鐵幕之後的蘇聯以及東歐各國,從70年代開始,東歐的其他各國也都經歷了類似的地下新文化新浪潮運動。那一盤盤靡靡之音和盜版錄像帶,在那個沒有互聯網的時代,正是通過各種字幕組,各種接收裝置,各種「違法」渠道,打開了千千萬萬東歐人民心靈的沼澤,成為那一顆顆跳動的種子和燎原的星火,它們種在了臥室、種在了客廳、錄像廳、咖啡廳以及每一個人的眼睛裡。我想對那些還在緬懷蘇聯模式和吹噓蘇聯人民當年生活的多幸福小粉紅們,請以身作則,放棄觀看任何西方精神毒藥,有序回到牆內好好享受社會主義優越性,這個世界很危險並不適合你們。

說到這裡,我其實難言激動的情緒,無論時間、空間,歷史總是如此驚人的相似。在即將進入人類新世紀的第23個年頭,在地球另一端,居然還有一群翻譯外國電影的年輕人在一個號稱「當之無愧的民主國家」,因所謂「非法獲利」正備受牢獄之災,無論他們的動機是什麼,他們都是黑暗中那盞讓人苟延饞喘的明燈,他們也是這個時代的英雄。

最後,我想用今年最觸動我的一句話來結束今天的節目,若「人人」有罪,則人人有罪。我是瑪力,我們下次見!

後記:

在蘇聯境內,有大部分的西方盜版影片都是源自於愛沙尼亞。從地理上愛沙尼亞最近的鄰國便是芬蘭,而芬蘭語和愛沙尼亞語又很接近,要聽懂並不是那麼難。 1970年代開始,芬蘭電視信號成了愛沙尼亞開啟了通往西方世界的一道窗口。到了錄像機來臨的80年代,這些在芬蘭電視上播放的節目就被錄製下來,配上某個鼻音很重的俄文男聲翻譯後,從愛沙尼亞首都塔林大量運到列寧格勒及莫斯科,再由這兩大城市傳遍全國各地。值得一提的是,蘇聯時代的愛沙尼亞被認為是「小西方」,電影拍攝團隊常到塔林取景,用來代替真正的西方景點。而如今又通過愛沙尼亞將盜版的西方節目傳至蘇聯境內,成為了真正名符其實的「西方之窗」。

一個非常有趣的現像是,蘇聯官方為了應對這種危機,迫不得已加快國產錄像機的研發和生產,用來跟黑市上的西方機型競爭,剛開始的設計是故意讓國產機型不兼容西方錄像帶,雖然賣的比水貨錄像機便宜,顯然消費者對國行不感興趣,導致根本賣不出去。這只能迫使國產廠家改變設計,以便和西方的錄像帶兼容。看到這裡,喜歡搞各種機的小伙伴是不是汗毛又立了起來了呢?還是那句話,我們是生活在2021年都快過完的的當之無愧的民主國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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