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前消息 Le Rêve Luc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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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人要為自己而活

(編輯過)
新文化运动时鲁迅曾在《新青年》上发表过一篇叫《我们如今怎么做父亲》的文章,里面说“總而言之,覺醒的父母,完全應該是義務的,利他的,犧牲的,很不易做;而在中國尤不易做”。很遗憾的是,如今过去一百年了,这三样美德在中国社会仍旧付之阙如。

前天早上,我對著鏡子揩面,看著家裡叫我剪的頭髮,心中很不平,便對著鏡子自言自語道:“這頭髮真難看!”

不想我母親聽到後,便轉過頭來,斥責道:“新剪的頭髮哪裡難看了?像你之前那樣像毛面赤佬的就好嗎?”

“可是我就是覺得短髮難看,長一點看上去更好。”

“那是你的問題,大家都覺短髮好,而且長發洗頭都不方便。”

“我不覺得不方便。”

“那是你的錯!”

我相信這樣的對話在中國的家庭裡並不鮮見,像我這一代中有過家庭生活的都能有所感觸,至多只是具體內容各異而已,若是爸媽們能在斥責的末尾再加上一句“爸爸媽媽都是為了你好”那可真成了典中典了,最為典型的中國式家長的身影一下子浮現在眼前了。

但如果細究父母輩這樣的現象,控制變量地研究一下,假設這經典對話的基本形式不變,而發生在說話人與聽話人地位平等的情況下(比如同學、同事之間),我想任何一個聽話人都能看出這種指責是何等荒謬:好不好看是我自己(審美主體)的事情,哪輪得著別人說三道四!我的醜與美又與你何干?

審美權屬於自己,我想即便在中國這樣的地方也是不證自明的常識,但對於我這樣的同齡人來說,或許是因為聽得太多了,達成了脫敏治療,成了溫水中被燙死的青蛙,以至於對發生在家庭中的這種對話不以為意,甚至以為這很正常,我實在不得不為此感到悲哀,深刻地體會到中國家庭是奴化與規訓中國人的第一集中營。

茲容許我來對說出這些套語的中國式家長的心理進行一番解構。中國式家長不厭其煩地將自己的審美強加給孩子,這無疑是一種控制欲的表現——中國式家長漠視孩子同樣也是審美主體的事實,只認同自己的主體性。強迫著孩子以自己的美為美,以自己的醜為醜,不容許反抗,一旦孩子意圖奪回自己的主體性時,父母就會覺得孩子在造自己的反,必須要出重拳、強力鎮壓: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就大可使用自己的體力優勢、經濟優勢和經驗優勢來死死攥緊對孩子的控制權;到小孩長大了,這一優勢不明顯了,也還能對孩子進行道德約束,因為中國社會非常重視孝道,如果父母指責孩子不孝順,那麼後者必然會承受相當大的社會壓力。在這鎮壓期間,通常還會伴隨“我都是為了你好”“如果你不是我的兒子/女兒,我才懶得理你呢!”這樣滿溢著“愛”的語言。這樣的規訓咒語在大部分情況下既成功使得子女心中產生了愧疚感,也欺騙了家長本身,前者自不必說,至於後者則是因為家長也需要一個足夠大義凜然的藉口來掩飾自己的強烈控制欲(畢竟這不好聽)。或許還有不少家長,在長時間的自我催眠之下,真個就認為自己是為了“愛”才去不揣冒昧地管教小孩以至於代小孩實行主體權的。

而所謂中國式家長口中的“為你好”,是不是真的對孩子自身有好處?我覺得很難說,為何一個為孩子“好”的行為卻總是令孩子更痛苦而不是更快樂?這本身很值得深思。我的母親覺得我留稍長的頭髮很難看,在我的反复詰問下,她總算承認她強迫我剪頭髮的原因是害怕我的長發會給她丟臉。我想,如果她能認識到我也是完全獨立的個體,而不是她的所有物,她便也不會這麼在意我的頭髮樣式了。

這種所謂的“為你好”,說穿了不過只是為家長自己的好而已。再比如說年年高考都會被拿來嘲諷一遍的衡水中學,我以為也不過只是中國式家長的另外一種表現形式而已:學校拼了命壓榨學生,恨不得逼迫他們把吃飯、睡覺的時間也放在做題上,使得這些青春少年早早地便遍體鱗傷、形容枯槁,以至於在人生最可寶貴之年華中卻大半都考慮過自殺,這樣的地獄雖然確實搞出了很多清北學生(這就是學校和學生爸媽所說的“為你好”的“好”),但我們回過來看,學生的汗水豈不是也同時增大了學校領導的聲名、養肥了他們錢包,同時又飽足了家長的虛榮心,他們得到這些不用親自下場而只靠壓榨學生就能有的巨大的好處,和學生拼盡青春乃至於性命才好容易有幾個人能得到的名校offer 相比,到底是誰付出的更多,誰得到的更多呢?我不忍說。 (在我來看,此前惡名昭彰的網戒中心和豫章學院,和衡水高中比也不過是大同小異,家長在“為你好”的大旗下把孩子送入地獄,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是多麼負責任的父母,卻不想想,如果這真的是為孩子好,孩子怎麼會越來越痛苦,而不是越來越幸福。說穿了,他們只是強迫孩子去靠近自己心中理想的子女模型,從中獲得專屬於自己的滿足感罷了)

諸君大可以去查一下相關材料,然後得出自己的結果:這個“為你好”的“你”是更多地指孩子本身,還是中國式家庭下的家長這種無視孩子的主體性,將孩子當作自己附屬品的行為。我以為這是當今中國式家庭氣氛壓抑的一大主因,在這樣的家庭下長大的孩子我也不認為可以發展出完整的人格,只能被迫地活成“好”的樣子,成為一個“中國人”,此後再成為一個“中國式家長”,接著去折磨他們的孩子。

當然我也不願意苛責我的父母,我想他們也是中國式家庭的受害者,短髮審美的濫觴也不在他們,清以前的中國人蓄發蓄須,清代又必須留辮子,到了民國中國男性才開始留短髮(我想這是從日本學來的),髮型審美本身不是固定的,而是隨著社會文化變動而不斷流變的,我的父母沒有反思過這些,以至於活成了上幾輩的應聲蟲,不免令人悲嘆。

我一向以為兒童相比於其他社會中的其他弱勢群體,不管是女性、殘疾人、少數族裔還是性少數來說都遠為悲苦無告,因為兒童在各方面來說都沒有能力與成年人對抗,無法自救,甚至沒有渠道為自己發聲,而好不容易等自己有了能力——即自己也成了成年人——便又從被壓迫者轉為了壓迫者,失去了拯救曾經的自己的理由和動力,世界上最大的荒誕莫過於此。而如果無法指望兒童去拯救自身,那麼唯一的選擇恐怕只能是寄希望於成年人,希望某一天成年人這個群體都能夠充分地醒覺,對青少年施以更加恰當的家庭教育。

我所認為的好的家庭教育,首先是家長必須承認孩子的獨立性:孩子雖然是自己生的,但並不欠你什麼,你和他都是獨立、自尊的個人。以此為起點,給予其基本的認知教育,乃後如果孩子有什麼想要的、想做的,只要不傷害他人、不違法,就盡量滿足他,等到他成年就任由其自由發展,如此豈不甚好,汝不我傷,我不汝欠。

新文化運動時魯迅曾在《新青年》上發表過一篇叫《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的文章,裡面說“總而言之,覺醒的父母,完全應該是義務的,利他的,犧牲的,很不易做;而在中國尤不易做”。很遺憾的是,如今過去一百年了,這三樣美德在中國社會仍舊付之闕如。然而,儘管很難,我仍舊希望哪一天中國的年輕人能夠突破這一思想的桎梏,給自己及後代多一點自由,不至於如魯迅先生和我這般後人復哀後人也。

作者:陳琳

封面及插圖來源: https://freerangestock.com/photos/36314/bird-letters-in-a-cage.html

CC BY-NC-ND 4.0 版權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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