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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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权主义者

被迫需要幫助|郭晶的捂汗風塵日記|2/16-2/19

2月16日馬路上曬太陽的狗(圖片由郭晶提供)

2月16日

倒霉是怎麼一回事?

我19年11月搬到捂汗,捂汗12月就出現了新型冠狀病毒,1月病毒大範圍擴散。

前兩天下暴雨,我住的房子漏水。

12月,我在閒魚上買的電飯煲和炒鍋,現在電飯煲按鈕也出了點問題,要按很多下才有反應。炒鍋的手把上掉了一個螺絲。

拖把的積水拉手位置的螺絲掉進了蹲廁裡。

我算挺倒霉的,但肯定不是最倒霉的。遇到倒霉事怎麼辦?小人物只能自己處理。

何昊倒霉嗎?他14日發了一個微博,寫道:從沒覺得我爸有多大本事,當了一輩子官我沒沾到一點好處。直到這次疫情,在全省封路的情況下,通過他的關係派車把我從天門接回荊州。

天門一度是新型冠狀病毒費鹽死亡率最高的城市,困在天門很倒霉,想離開是人之常情。可是在這種情況下能離開的人很少。何昊還在微博上曬過2019年的支付寶賬單,支出共286萬,其中居家生活212萬元,穿衣打扮32萬元。

2月15日,何昊發了一個道歉書,解釋說他的父親是荊州市商務部門的科長何炎仿,無權派車把他從天門接回。他在微博上宣稱何炎仿只是利用朋友的關係,在天門聯繫了一輛運輸生活物資的返程車輛將他帶回。

何昊稱自己是一個在廣州從事服裝經營的個體戶,支付寶年度賬單是他經營的流水賬單,不是他父親給予的,發表出來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成績。

何昊很倒霉,本來只是虛榮心作祟,想炫耀一下,卻遇到認真的網友。可是他已然運用了自己的特權,獲得了好處,這個冠冕堂皇的道歉又對誰有實際的幫助呢?

昨天的晚餐是蒜苔炒肉加稀飯。

昨晚房間裡只有一個檯燈,我在半黑暗中和朋友們聊天。

有人說一度有幾天沒胃口,後來發現只是自己做飯太難吃了。

有人說“風塵還不到一個月,感覺半年過去了。”

我們聊到伴侶對前任的分手暴力跟自己是否有關。首先,不管是否是前任,一個人對前任有分手暴力,我們都不應該視而不見,而應該為阻止暴力或者要求道歉等懲罰出一份力。另外,很多施暴者都是只對某個人施暴,TA不會輕易改變TA的行為模式。

2018年11月,蔣勁夫曾因家暴日本女友被拘留。 2019年11月,蔣勁夫的新女友稱她被蔣勁夫家暴了,她說和蔣勁夫在一起的日子,就像在監獄。所以對於自己而言,伴侶如果對之前的暴力行為毫無歉意,那你可能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我對限制出門感到擔憂,我再次有一種恐慌感,聊天的時候我有點像吃東西,好像也不是因為餓,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沒吃的,吃了一個牛肉粒,也不敢多吃。

睡前我開始胡思亂想:如果物業不讓出門,我可以從被暴風雨破壞的臨時圍欄的空隙中偷著跑出去。可是,我不知道如果我偷著跑出小區被發現會有什麼懲罰,我擔心我現在承受不起破壞規則的代價,儘管這個規則是不合理的。

我對能否出門的擔憂進入了我的夢。夢裡的我和別人困在一個我不熟悉的地方。這個地方有不止一個門,我們去到一個門被攔下來後,就再去試下一個門是否能夠出去。

2月16日小區樓下的人和車(圖片由郭晶提供)

今天陽光明媚,外面的路基本乾了,沒有太多下過暴風雨的痕跡。樓下的小區有兩個環衛工在掃地,一個人在遛狗。

我打開訂餐appX了麼,所有的超市界面都顯示著“臨時休息中,請改天再來”。

因為昨天要求出小區被拒絕,我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開到出門證。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到了物業管理室,我說要出去買菜,工作人員給我開了個“居民臨時通行證”,這個通行證看起來是批量生產的,上面寫著住址和出入日期,出入日期最早是2月12日。

臨時通行證上還有備註:

1.一戶一證,請妥善保管,

2.每戶每三天可派一人外出,

3.憑此證出入小區。

我成了一個要被批准才能出門的人。

出小區的時候,保安攔下了我,也沒看臨時通行證,而是給我拍了一張照。我似乎也沒有拒絕的權利,都忘了問他為什麼拍照,只是想著要出門。他還叮囑我說:“一次多買點菜。”出門的瞬間覺得輕鬆了許多。

2月16日居民臨時通行證(圖片由郭晶提供)

有三隻狗在路中間曬太陽。有一個巷子口被藍色圍欄遮住了,藍色圍欄外面又用黃色護欄和一輛摩拜單車抵住。藍色圍欄上貼著《武昌區關於實行居民區封閉式管理的公告》,內容有八條:

一、嚴格實行小區封閉式管理;

二、嚴格杜絕集聚性活動;

三、嚴格返漢人員管理;

四、嚴格公共場所管理;

五、嚴格居家觀察管理;

六、嚴格信息發布;

七、嚴格小區環境治理和出租房管理;

八、嚴格執紀執法。

第七條寫道:“落實出租房管理責任,加強對承租人管理,如有異常情況,要第一時間報告,若發生疫情未及時報告,將依法追究房屋出租人或單位的法律責任。”

這是讓房東監管租客嗎?一般租房的人應該都是成年人,如果真的感染了費鹽,是自己負責吧。很多人和房東也不住在一起,要如何監管?這會不會讓房東把租客趕走呢?

這時,有人把藍色圍欄推開一些,從裡面走了出來。不止一處的巷口或路過被封起來。看來我企圖通過臨時圍欄跑出小區的想法太天真了。我能想到的他們都想到了,他們已經把能封的地方都封了。

2月16日被封住的巷口(圖片由郭晶提供)

超市的路口有社區工作人員在貼公告。一個人貼完後,另外一個人拍照。

超市門口有十多個人排隊,大家都自覺地排隊,等有人出來再進去。這時,有個人徑直走了進去,排隊的人都很憤怒,有人罵了起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進去的人也不知道是誰,也沒有回應大家的憤怒和謾罵。

每次在超市裡面的人大概有二十多個。超市門口水果架上的水果比以往空了一些。蔬菜挺齊全的。有個放速凍食品的冰櫃空了,酸奶的架子比較空,午餐肉、香腸這些都沒了。今天的肉櫃裡有肉。

我今天的心情和第一天風塵有點像,再次為生存擔憂。現在是三天外出一次,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改成五天一次,甚至十天一次,一個月一次。我又買了5公斤大米、兩袋麵條和夠我吃一星期的菜。

出了超市我發現剛才騎共享單車過來忘了鎖車,那輛車被人騎走了。我的賬戶就被暫時凍結了,我只得拎著十幾公斤的東西走回家。

走在路上,我想到了《使女的故事》,它是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寫的反烏托邦小說,被改編為同名電視劇。我只看了電視劇,在劇中,極端宗教勢力佔領美國部分國土,成立了吉列共和國,用武裝力量管控國家。

在這個國家每個人都有特定的職責,而很多人必須被迫接受自己的職責。劇中的女性一開始銀行卡被凍結,接著女員工被公司辭退,有生育能力的女性淪為使女,每月要和主教進行“受精儀式”,為主教的家庭生孩子,而孩子出生後便和使女無關。

從風塵到封小區,我們的活動被控制得越來越緊,我們對世界的掌控感被一點點剝奪。

我下次出門的日期是2月19日。

2月16日超市外排隊的人(圖片由郭晶提供)

2月17日

囤積多少食物才夠?

朋友問我家裡現在有多少大米,我說十幾公斤。她說這也就夠吃一個月,讓我再囤一些。我知道她說的對,可是我難以接受不斷囤東西的狀態,感覺很變態。她有點擔心地說,“可是沒有食物,現在沒有任何人能幫到你。”人一般在極端的狀況下才會囤積很多食物,我一定程度上還在否認自己的處境。

有人覺得封鎖小區是為了控制疫情,可我更加覺得是控制人。風塵後出門的人本來就是少數,大家都會做防護,也盡量少去人口密集的地方。在這樣的情況下,病毒的傳染性是很低的,但我也不敢說毫無可能性,也沒有人敢說。我出門也依然會帶著些許的擔憂。

可是這個可能性是否足以大到封鎖小區呢?因為封鎖小區會加深人們的恐慌和無力。封小區後,我通過出門了解周圍的情況找回的掌控感再次被剝奪。

當然,還是有人覺得封小區是必要的,如果我不幸感染費鹽,這些人甚至可能會拍手稱快。

昨天的晚餐是包菜炒肉加稀飯。那個掉了一個螺絲的炒鍋終於撐不住了,整個手把都掉了。幸好,前房客留下了一個炒鍋,雖然炒菜的時候容易糊。

晚上和朋友們聊天。有人在吃夫妻肺片,大家集體表示羨慕。

有人酷愛吃辣,而現在她只能在夢裡吃到麻辣燙了

有人開始在家上班,她說周一至週五要工作。

風塵以來,我都沒有了“今天週幾”的概念,只有“今天”和“明天”。

在湖北某縣城的朋友說她那裡戒嚴程度已經成了不能出戶,有親戚轉發個視頻,顯示有人出門曬衣服都被抓走了。網上有河北、上海、湖北等多地打麻將的人被抓,有人被行政拘留,有人被罰款,有人寫了檢討上電視讀保證書。

有人說恆大房產發了特大優惠通知,2月18日至2月29日期間,全國各在售樓盤可享受75折優惠。這是很大的優惠,可是買不起的人依然買不起。現在全國高速公路免費,可是現在多少人還能開車上高速呀?

有錢人通過買房子增值,一般人只能通過買大米保命。有些便宜是普通人享受不到的

晚上夢到我的隱形眼鏡碎了,疫情期間也沒法配,也不是很大的事,可是我在夢裡嚎啕大哭。這個隱形眼鏡戴了快半年,一開始特別磨眼,時不時地流淚,現在終於習慣了。

2月16日的公告(圖片由郭晶提供)

今天早上7點多醒了,醒來後睜開眼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突然發現天花板上的燈外殼上面有個喜羊羊。這是我之前沒有註意到的,平時我不會沒事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我嚇了一跳,趕快起了床。

風塵後,我對周圍的環境多了一些注意,是之前不會有的注意,而這是因為有一部分世界消失了。我有很多情緒,憤怒、傷心、無力,但這些情緒一起轉化成了麻木。

風塵那天我買了麵粉,想著有空可以煎雞蛋餅,可是至今我沒有心情煎個餅。我買的紅薯也只吃過一次,於是我在煮粥的時候加了一個紅薯。

今天太陽依舊很好,有點晃眼的那種。天空藍得很清澈。可惜我住的房子朝北,曬不到太陽,於是吃完早飯就下樓到小區裡曬太陽。

我住的小區有3棟樓,我住的這棟有10層樓,其餘兩棟只有7層。小區總共有200多戶。現在只能在社區裡走,運動量非常有限,我住7樓,就開始走樓梯上下樓。

小區很小,能曬到太陽的地方也很少,我只能在兩座樓的間隙里長50米的地方來回走。有個中年男人也在散步,他的手機裡放著戲曲。我則帶著耳機聽音樂。風塵以來我都沒有聽傷感的音樂。

終於我們都被指定監視居住了。指定監視居住一般是針對犯罪嫌疑人的,而現在很多人都在“享受”此待遇。

2月17日的藍天(圖片由郭晶提供)

今天,小區平常給人走的門也被藍色圍欄擋了起來。小區的群裡有人發信息,提醒大家注意:不聽話亂竄人員,集中到體育館學習14天,伙食費每天50元自費。

小區的群裡開始發起各種團購,買菜的、買肉的,團購要達到一定份量才送。我昨天進了小區的群,群裡偶爾在接龍買東西,我一開始很抗拒。風塵前,我都是在網上買菜,現在我極度渴望可以自己去買菜。今天,我終於還是參與了群裡的團購接龍。

下午5點左右聽到有人敲門,我緊張了一下,隔著門問“誰呀?”

“社區的,不用開門。家裡幾個人?”

“一個”

“體溫正常嗎?”

“正常。”

“門上貼了社區的電話,有事打電話。”

他們走了一個小時後,我開門想把門上的紙撕下來,粘得有點牢,我就拍了照。門上貼的是“新型冠狀費鹽入戶排查表”,上面寫著居家人員數量、健康狀況,留了社區的聯繫方式。

打印排查表的打印機應該出了問題,有些地方的字特別淺,但也看得出來內容。我進屋之後洗了手。

2月17日的入戶排查表(圖片由郭晶提供)

2月18日

這幾天,我有一種在沼澤地前行還被背後捅刀的感覺。我以為風塵已經很糟了,可是接下來還有封小區,從三天出一次門到不能出門。我沒有反對這些措施的權利。這些措施是否必要也不重要,只要疫情會過去,它們就可以是有利措施

人們現在不得不被集體化,個人消失了。今天早上小區群裡發了一個文件,是《關於小區封閉管理期間的居民基本生活物資保障措施》,顯示營業商超只接受團購業務。這些團購業務都要達到一定份量才送,一般都要30份。我所在的小區群昨天只有七十多人,有人擔心拼不了團。

團購只能顧及大家的一般性需求,沒法考慮到每個人的特殊需求。有人在小區群裡發了個蔬菜配送,有兩個套餐:A套餐,50元,有冬瓜、芹菜、娃娃菜、茼蒿、土豆,5個品種,約13斤;B套餐,88元,豌豆、玉米、胡蘿蔔、紅薯、茄子、青杭椒,6個品種,約13斤。

這是強製配的套餐,沒法考慮到每個人的喜好。 A套餐裡我會不想要娃娃菜,B套餐裡我又不喜歡豌豆。而且,看似有兩個選擇,其實沒有選擇。

別人選什麼,我就要跟著選。套餐裡也沒有調味料。我是一個無辣不歡的人,幸虧自己囤了幾瓶辣醬,不然吃飯就很痛苦。除了食物,人們還有很多日常需求,可能有人家裡沒有牙膏了,可能有人要買衛生紙。

之前就有人問過我有沒有加小區的群,有的社區會幫忙買東西。我當時回复說,需要幫助的人很多,我還可以照顧自己。可是,現在我被迫需要幫助

昨晚的晚餐是萵筍炒肉加稀飯。

這兩天我的手開始長紅疹,我洗碗從未戴過手套,但昨天開始洗碗開始戴上了手套。

晚飯後我接受了一個特別的採訪,採訪我的人是朋友的女兒。

朋友打了微信語音給我,她女兒一本正經地介紹了自己:“我是小記者黃某某,我在做有關新型冠狀病毒的採訪。”

我一聽也趕快認真起來,說:“我是郭晶,現在在捂汗。”

她嚴肅地說:“那你很符合我的採訪要求。”接著,她問我:“你怎麼看待新型冠狀病毒?”

我有點懵,這讓我從何答起,我只能如實說;“這個問題有點大。具體一點講,它是看不見的病毒,是有傳染性的。”

她還問了病毒對我生活的影響,我也回問了她。她說:“我都不想出門了,有次和爸媽出去玩,回家後口罩裡都是水。”

結束採訪後,我和朋友視頻,小記者很熱情地給我介紹她給姐夫畫的頭盔,她和爸爸的和解證書。她現在開始在線上上課。

如此有能量的小孩被關在家裡也是難為她了。很多人不能出門,家裡也沒有活動空間,那該多慘呀。

2月17日被封了一半的小區門(圖片由郭晶提供)

晚上和朋友們聊天。有人去算了命,她是白手起家命,2020年和2021年很倒霉,2022年會轉運。我說:“這也太忽悠了,所有人2020年都很倒霉”。

有人說現在最想吃火鍋,然後是唱K。好消息是有個朋友所在的縣城發了文件說要對縣城降級管控,可能縣城內部會放開管控,允許人們正常出行。

我們聊了出軌,有人沒有魄力分手,要找到下一段關係才更有安全感,開始脫離上一段關係。大家分手的時候會有各種考慮,有人是因為在北京一個人生活成本太高。

出軌的內疚感跟關係出現何種問題有關,只是不合適內疚感可能會強一些,如果是因為關係中出現控制和難以調和的爭吵,內疚感就會少一些。有人曾在保持一段關係的時候約炮,她在約炮的時候會擔心被搶劫、遭受暴力。

戀愛或婚姻關係中的出軌被認為是極其嚴重的違約,但女人出軌則更加的不道德,會遭受更加嚴酷的社會攻擊。

甘肅女護士被剃光頭(圖片來自網絡)

我們談到甘肅女護士被剃光頭,而合照的照片中唯一的一個男性則是短髮,很多女性在被剃頭的時候極不情願,甚至有人哭了。頭髮關乎的不只是外貌,而是尊嚴。剃頭是否必要?是否經過同意?女性的身體從未真正屬於自己,總是有人比女人自己更有權力處置女人的身體

有朋友說中學在學校被強迫剪了短髮,回家就很傷心地哭。去年,貴州一個初中男老師提了一桶水,讓女生排隊,輪流給她們卸妝。化妝品公司為了鼓勵女性消費,又在鼓勵女人化妝。化妝也成為成熟女人的一個標誌。

有人發了一個小道消息:明天開始進入嚴打階段,嚴打期間所有超市、藥店、外賣平台全部停止,之前的車輛通行證也全部作廢了,所有人除執勤人員外嚴禁上街,我們可能也沒辦法給大家送菜送藥了。

如今,小道消息成為人們獲取信息的重要來源傳播小道消息是人們在封鎖中的互助行為。很多團購都是在手機上操作,如果有些老人家沒用智能手機怎麼辦?

我講到一種特殊的內疚感,那是活著的內疚感。我們現在活著一定程度上是別人的犧牲換來的。

現在全國封路封村,很多行業都受到影響,蜜蜂養殖的要根據季節找有花源的地方,現在則不能轉場。 2月13日,困在雲南的的四川蜂農劉德成自殺。因為雲南花期已過,他的蜜蜂農藥中毒而死。 2月15日,中國養蜂學會發了文件,裡面提到確保“轉場蜜蜂”的運輸通暢。

這是我第一次離大規模的不公正的死亡那麼近,太慘烈了,而我卻有幸還活著。我必須要更努力地活著才行。

劉德成的死亡證明(圖片來自網絡)

晚上,我夢到有個鄰居的女孩第一次來例假,她不知所措,緊張地哭了。我靠近她,發現她身上還貼著用過的衛生巾,我把它們一一撕下來,陪她一起去衛生間。

今天陽光依舊燦爛,吃完早飯下樓曬太陽。我走樓梯,走到5樓的時候聽到有個狗在汪汪汪地叫個不停,也不見狗出來,我停了一下,等了一會有人把狗拉了回去。狗也不甘寂寞吧。

樓下的地上擺著幾包愛心包菜,大家都可以領。物業工作人員問我家裡幾個人,我說:“一個”。她想了一下,說:“那給你兩個小的吧。”物業的人偶爾喊句“下樓領菜。”有人在樓上問“是昨天訂的菜嗎?”有人說:“屋裡有菜。”

樓下還挺熱鬧,小區院子裡有十個左右的人,偶爾三兩成群地聊天。昨天那個男人依舊在放著戲曲。有人打開院子裡的車,車裡放著范瑋琪和張韶涵的《如果的事》,節奏很歡快,像是在悠閒地度假。

有人在圍牆邊曬太陽。有人摘下口罩抽煙。院子裡的大都是男人,物業有個工作人員是個中年婦女,偶爾有女人下樓拿菜或丟垃圾。有人在樓外曬床單、枕頭。

2月18日的愛心包菜(圖片由郭晶提供)

昨天的拼團沒收到,小區的人在群裡問前一天的拼團有沒有成功。有人發了新的團購商品。有人問:能不能買魚和肉?有人問:為什麼沒有米和油?有人問物業的工作人員能不能幫忙買文具,家裡的孩子們要用。

提要求的人還得“謝謝” 。物業的人是大家和外界的聯繫,我們要靠他們買東西。這個謝謝的義務也成了被迫的。

小區的群裡下午有1棟的住戶說家裡的下水道往上出水,物業的人說1棟西南邊的住戶暫時不要在廚房用水,一律在衛生間用水。有2棟的住戶說衛生間一直翻臭味。

回到家,望著窗外的陽光,忽然想到明天可以帶本書下樓曬太陽的時候看。這個想法在腦子裡浮過的時候,我在心裡偷偷地讚賞了一下自己。

2月18日在小區裡曬太陽的人(圖片由郭晶提供)

2月19日

儘管我們的處境極其被動,人們依舊在其中尋找主動性。有一天我看到一個採訪,在一線救治病人的醫生說:“總想能再做點什麼。”這十分令人感動。不止醫護人員是這麼想,很多志願者也在這麼做。

疫情中,有肺炎感染病人和疑似患病的人在網上求助,有一些志願團體會收集網上的求助信息,聯繫當事人,確認需求,有志願醫生幫病人看CT,協助判斷病人的病情,有人協助聯繫社區和醫院。有人關注慢性病人的求醫需求,有人關注醫護人員的就餐問題,有人關注到女性醫護人員的需要,有人關注環衛工的工作狀況,有人組成志願車隊……

封鎖也給這些志願工作帶來了阻礙,大家並沒有輕易放棄。救援物資曾被紅➕字會攔下來,他們就想別的辦法,儘管不確定能不能成功,但他們都盡力去做。人們不是因為有希望而行動,而是在用行動創造希望。

封城以來,儘管我們的掌控感不斷被剝奪,但我都沒有活不下去的絕望。人們在逆境中的抗爭也給了我力量。人們不是完全的被動,即便在我們的小區群裡,總是業主往群裡發一些團購信息,物業的人說不知道如何團購,有人就打電話問清楚,讓物業的人加一個群,不用跟社區對接。有人在群裡發起團購接龍,直接把收集好的需求發給超市。

2月18日曬被子的人家(圖片由郭晶提供)

昨晚的晚餐是香菇炒肉加稀飯。

晚飯後和朋友們聊天。大家說現在好消息很珍貴,大家就紛紛講了自己的好消息,有人在家裡拍了家庭合照,有人寫了文章,有人開始做拖延了很久的工作,有人看了攝影的書。有人講到一個朋友的攝影作品獲獎,拿到15萬。大家紛紛表示讚賞。

而後發現這個朋友從大學期間就很勤奮,積極地向別人學習經驗,做很多實踐。大部分人都並沒有所謂的天賦,也沒有雄厚的家庭背景。這些人的成功必須要靠努力

我們聊到整齊劃一的美學,有人說自己的老師曾稱讚大家穿一樣的衣服做廣播體操很美,很多人中學時期都必須穿校服。有人就自己改衣服,有人為了更舒服就把衣服扯得更寬鬆,有人則試圖把校服改得更符合自己的審美。

有人說校服的質量很差,穿了之後身體出紅疹,她媽媽就到學校找校長理論,儘管校長並沒有為此改善校服的質量,媽媽後來自己買了類似的布料給她做了校服。媽媽的行為對她來說是很好的借鑒,她現在看到不公也會據理力爭。

2月19日躲在汽車下的貓咪(圖片由郭晶提供)

大家說到敢於爭取的品質很珍貴。有人說媽媽曾在醫院裡輸液,按照醫囑上明明還有兩瓶點滴要輸,護士卻說還有三瓶點滴。媽媽就問護士那三瓶點滴是什麼,要和醫囑上核對一下。護士支支吾吾地,明顯是輸錯了藥。朋友的爸爸卻因為怕事勸阻媽媽不要跟護士爭。

有人發了一個微信文章,解釋說4000萬蝗蟲逼近中國的信息是假信息。文章裡寫道,最先爆出這一消息的是一個微信公眾號。這些信息後來被各大主流媒體報導,如中國新聞網、澎湃新聞。

當然,印度19年6月開始確實發生了蝗災,只有沒有那麼大規模,而且現在已經基本平息。有人在評論區裡留言,說很多農藥股漲價了。這個微信文章不知道是不是是一個商業陰謀,誰料主流媒體也沒有核實信息來源和真實性就做了報導。這竟然也算一個好消息

2月19日送到小區的團購豬肉(圖片由郭晶提供)

早上起來發現是陰天,也就不想下樓。樓下有兩個遛狗的人,有隻狗突然開始不停地叫喚,主人拉著它上了樓。

自從拖把的擠水拉手位置掉了一個螺絲後,我就沒有拖地了。我要想辦法固定一下拉手。於是,我找了一個黑色膠帶,把拉手兩邊的桿固定住,然後在掉了螺絲那一側用細線纏繞很多圈,竟然也算牢固。

11點的時候,物業的人在小區群裡讓大家去領團購的肉。我才下了樓。這時外面有了陽光,只是稍微有些微弱,我拿了本書下去。畢竟陽光現在是生活中少有的美好,希望可以多曬一會太陽。

物業門口有五六個人在閒聊。有工作人員在物業辦公室核對信息和交錢。我下去的時候只有3個人,我們也要排隊一個個進辦公室。我看到有人開車出門,就問了物業的工作人員什麼人可以出門,他說:“一般都不能出,要有工作證明才行,一般是城管、公安、醫生、護士。”

2月19日小區內交談的人們(圖片由郭晶提供)

我領了肉,在一個車旁邊曬太陽。車底有個貓在小心翼翼地窺探世界,我蹲下來拍照,它就跑了。這幾天都有風,今天的陽光比較弱,風吹在身上有點涼。陽光一會就沒了,我也就上樓了。

中午吃完飯,我開始處理肉。我團購的肉套餐如下:前腿2斤,後腿2斤,五花肉2斤,排骨3斤。除了排骨之外,我要把這些肉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每頓飯一塊就比較方便。

我從未處理過這麼多肉。肉又油又滑,本身就很難切。我家裡的刀還有點鈍,中間還有個缺口,這也加大了切肉的難度。

我不喜歡吃肥肉,在切肉的時候也努力把瘦肉和肥肉區分開,肥肉打算用來熬油,瘦肉就炒菜吃。我差不多搞了半個小時,都出了汗,切肉也是體力活。我越切越累,還有點反胃。最終,我把這些肉分成了35份。我把排骨也分成了7份。今晚應該吃不下肉了。

2月19日有缺口的菜刀(圖片由郭晶提供)
CC BY-NC-ND 2.0 版權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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