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被扣上“疆獨”帽子

帽子一頂,不足斤量。乾坤一轉,沒齒難忘。

六年前,我一個人自駕去新疆,從成都出發,歷時一個月,行程一萬公里。從成都到甘南,再到蘭州,經過整個河西走廊,進入哈密,已經走了將近3000公里,才發現,啊,沒帶駕照。

之所以能發現,是因為在甘肅和新疆的邊界上,被交警攔住了。而那之前,我晃晃悠悠邊走邊玩,差不多十天時間,完全沒有交警理我。

跟交警扯了個謊,說我昨天剛到,駕照落在酒店了,求放過。警察看我川A的車牌,也就信了。沒理由不信啊,誰會想到有人真的這麼蠢從成都一路開過來不帶駕照的。這點比在四川的境遇好。有一次我去宜賓市的筠連縣,也是忘帶駕照被攔,求爺爺告奶奶得到最大限度的寬容是:不扣分,但要罰款,罰五十,罰單就開未係安全帶。

王維當年送別友人,嚇唬人家說“西出陽關無故人”,不光是元二,應該嚇住了很多人。我出發前,朋友也不斷嚇唬我:新疆很亂,你一個人很危險,最好不要去。但那時候,正值我被誤診為RP患者,想到未來不知道哪一天可能會失明,就覺得能看見風景的日子彌足珍貴,執意西行。

但我比元二人緣好,陽關之外仍有故人,故人就在哈密城裡。故人說在新疆沒有駕照和身份證是寸步難行的,進入每個行政區劃,都要查。那怎麼辦?沒辦法,只好把車停在故人家,背包前行。開了三千公里,多少也覺得累了,一人一包,不用再擔心車出問題,也不用想著找停車位,那種自由,心嚮往之。

但是新疆實在太大了,沒有車你走不了幾個地方,每個人都這麼說。背包繼續向西走到吐魯番,在青旅結識了幾個小伙伴,其中一個,建議和我一起開車同行。幸好,那時候,我的上一段關係還沒完全結束,家裡有人,幾天后駕照寄到了哈密,一切可以正常繼續。

故人說的沒錯,此後的二十來天時間裡,駕照和身份證被查的次數,不會少於天數。跨界、加油、住店,都是必不可少的。做為漢人,程序還算簡單,看看身份證駕照,放行。如果是其它族裔,得下車去小房子登記,後備箱得看。除此之外,新疆的每個酒店,都有個安檢門,像機場那樣。

那一個月的行程特別安全,除了一兩次被交警為難。有一次,紅綠燈和斑馬線離得太遠,沒看清紅燈,過了線。維族的警察小哥好兇,收走了我的駕照,不聽哀告,轉身就走,直接交到了交警大隊。我們趕到那裡,又是各種好話,才拿回駕照。就像唐僧一樣,到處需要通關文牒。現在想來,做為內地的遊客,應該是要被警察高看一分,就像中國的警察看外賓一樣。真正的疆內民眾,就算是漢人,違了章,就不會被輕易放過。像我在筠連一樣。

突然想起這段經歷,自然是因為今天風起雲湧,全中國都在支持新疆棉花。棉花何辜,它懂什麼?

昨天中午去按摩,盲人按摩店來了個新小哥,說普通話。這在成都是不常見的事,同為異鄉人,我們倆的關係瞬間就拉近了。閒聊中得知,他剛從昌吉來。因為維穩,每天要反恐演習,笛聲響起,每家店必須出一人報到,參與演習。他的店只有他一人,因為這些事,經常要關店,入不敷出,只好背井離鄉,到成都另謀出路。運氣還算不錯,正好這家店擴張,很快找到了工作。

我問他,“你們那裡主要還是維族人吧?”

“沒有,幾乎沒有維族人了,基本都是內地過去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又聊到語言,他說現在學校也不開設維語課,都是漢語教學。

自此我心里便不大好受,想起小時候的一篇課文,《最後一課》。法國在普法戰爭中敗於德意志帝國,阿爾薩斯和洛林因此被劃歸德意志帝國。德意志帝國禁止該地區的學校教授法語,改教德語。那篇課文講的是第一人稱的作者,上最後一堂法語課的故事。小時候哪兒能懂那個,唯一記住的是一句話“法語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後來看法國電影,會疑惑:這哪兒就最美了,比起中文差遠了不是?

直到昨天,終於理解了當年沒法理解的那種情緒。誰家的語言都是最美的,就像誰家的孩子都最可愛。

可巧,晚上就出了外國品牌集體抵制新疆棉花的事。嗨,這不就叫班門弄斧嗎?從來只有我們抵制別人,頭回遇到被人抵制,這誰受得了?於是,簡中互聯網剎那間風起雲湧。

在沒有防火牆的年代,我也和外國人吵過架,因為他們說中國政府對待藏人不公。後來還抵製過日貨,因為小泉老是參拜靖國神社。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什麼契機,這些對立情緒就煙消雲散了,日本轉而成為我最想去的國家。很幸運,疫情之前我完成了日本之行的願望,回頭想,幸虧停止抵制,不然得錯過多少美好!

昨晚臨睡前,我發了個微博,含沙射影表達了對於即將失去自己民族語言和文化歷史的人的同情,令我震驚的是,認識多年都沒相互拉黑的朋友,留言說:換個角度,語言共通,障礙較少。為了不至於看起來那麼激烈地回應,我又發了一篇,大意假如日本當年成功佔領中國,只讓學日文,不能學中文,是不是也可以理解?

朋友倒沒再回复,但我因為這一篇,被扣上了疆獨的帽子。

和當年被扣上右派帽子的傅雷相比,被愛國群眾隔空辱罵親娘,就不值當什麼了。所以,我今天脾氣格外好,都沒有回嘴。看到那些紛紛和品牌解約的名星,也能理解了。我才挨了幾句罵,他們是會丟掉飯碗的。一旦丟了,就可能像傅雷當年,缺吃少穿,全靠八方接濟,也很可憐。

帽子一頂,不足斤量。
乾坤一轉,沒齒難忘。

這是電視劇《九九歸一》里賈富貴的一句台詞,原話是“報紙一張,不足斤兩。乾坤一轉,沒齒難忘。”那是日軍投降當天的報紙,備受欺凌的主人公,在當舖裡演一處典當戲碼,抒發胸中得意之氣。電視劇看過將近二十年了,大部分忘記了,但這句一直忘不了,可能因為它不只是大的歷史節點,也承載了太多難以盡述的個人記憶。

我寫下來這些,給未來的外星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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