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八卦山麓,戀戀風塵──給青春,兼致王晶文
文章寫著竟不知為什麼忘了發表。看看硬碟裡的年份2014喔,那時剛拍完木柵女忙著送展,又遇上318,想說之後發,結果沈入硬碟之中了。 對不起了阿遠,對不起了青春。
那一年這股風吹到八卦山麓的那所中學時候,其實台北應該已二輪下片了吧。鄉下的戲院,要看電影總得等上一等,不過,這樣等了又等的時間,也就剛好能讓還沒有養成趕場、瘋電影習慣的,緩慢小城步調的我們適得躬逢其盛,沒有錯過你的演出。
記得是高中社團老師在排練後,問我們要不要一起看電影。老師是才剛大學畢業到任不久超青春、超卡哇伊的女老師,而我和阿興這一雙高中平頭男怎有不跟的道理。當然還有報章雜誌上,那張男生女生背書包並肩走在鐵軌上的海報,幾乎成了幾個整天混校刊的青春男孩之理想國(後來,我甚至還照著畫過一張在校刊上作插圖)。至於那些電影新不新的爭論,彼時還在很遙遠的他方,甭說沒飄進腦海,連插嘴的餘地也無。
電影是在孔廟對面的銀宮看的,是一座日本時代的典雅的老戲院,只是小小「銀宮」跟大紅孔廟相較,像是浴缸旁的一只肥皂盒。但,說來也好笑,詩詞吟唱社的我們,師生們竟一起背叛孔老夫子投奔向那小小肥皂盒去看影戲。
電影到底怎樣呢?
嗯……後來回憶起來沒有同行,卻也跑去看了的大砲說得最好:「像在飲一碗泔糜仔ám-muê-á(粥,稀飯)」
滋味淡極了,淡到一時都無法具體哪裡好的,日後隨著歲月越發地回味無窮其實也並非那個年紀的自己真能領略的,不過,我們的電影欣賞也就這麼有了個開頭。
好喜歡演阿雲的辛樹芬,被李天祿演的阿公笑破了肚皮。而,演阿遠的你呢,就是悶悶地,悶極了。不過,那時看電影單純得很,男生就是會為你抱不平吧,阿雲怎麼ㄟ安捏呢?
看完一起吃麵,我和阿興兩個男生總放不開阿遠的遭遇。
卡娃伊女老師卻淡淡地說:「其實郵差出現我就猜到了」、「我能了解耶!」
是預上一堂感情課嗎?沒那麼嚴重,不過,嗯,女生方面的想法是這樣的喔。倒是在麵條的煙霧裡,口齒婉轉而清晰的留在我腦海裡。
「是能瞭解啦!」
「可是……」
忘記煙霧裡,還是在煙霧外,甚至有沒有這麼說。而當時那光景、表情,若用攝影機拍下來,應該就跟電影裡的你一個樣吧。
2月26日凌晨你驟然離世,之後網路潑來許多感懷之影。你又穿著學生服和辛樹芬走在鐵軌上,你站著搭火車的模樣、在都市中穿梭的神情……那些年北上的我們根本就是阿遠的翻版。猛然我瞥見一景,你站在火車上。我,也是那樣站著,站在車廂連結處的出口通道上,悶悶地。而背後的風景就嘩啦啦地過去了。
火車晃盪著、晃盪著,那搖晃溜進了耳朵裡的半規管,以致日後走在台北街頭不知不覺冒出來,覺得這整個城市都在流動、旋轉。而你還留在原來的車廂上,晃呀、晃地。無論我望向哪個方向,總是少了一尊佛坐的位置。在那些插入天際的大樓之間,我知道不會瞥見低眉頷首的慈祥,如那些年騎著單車在彰化來回的日子。我知道。我想念大佛的腳丫丫。
很奇妙地,北上求學之旅,幾經周折我竟放棄了本來一心嚮往的新聞系,轉去念電影了。回想起來,那一年從大佛腳底拂捲而過的風,肯定在那座小銀宮裡打了個漩,轉呀轉地,埋伏到心底去了。
然後我又一次躬逢其盛,神龍活現的阿祿師,越見成熟的阿雲,仍現身《悲情城市》,獨不見你,至此,銀幕上自此之後,徹底失去了你的蹤跡。
也許天注定,然,微微有憾。
接著,台灣電影經歷票房最慘淡的二十年。甚至波及八卦山腳下的「銀宮」也關門大吉。電影滑了一大跤,把盒裡的肥皂都丟得無影無蹤,老戲院改裝易容,化身為流行服飾店。
而關於你的一些點點滴滴,逐漸時而有所聽聞,從你朋友口中,得知原來你後來當記者去了。你埋首工作之餘,仍然剪著你未問世的棒球紀錄片。應該是這點又觸動了我,一邊點閱消息的同時,我一旁運轉的硬碟裡,也存在九二一以來拍攝的大批素材。情緒得按捺一下,於是決定出門去書店逛逛。
結果,書店巧遇正在結帳的阿皓,打個招呼,不想劈頭又一句,你知道王晶文的事嗎?
唉,原來你們是班上幾個常見面的好友,他和幾個同學昨兒才剛去看過你。講著、講著看阿皓的眼眶轉著淚水。
於是世界又晃盪、晃盪了起來。
流雲往事轟轟然地飛著。潮水漲滿了又消散去,池裡的青春早已溜走。只剩一片小小、小小的皂心,躺著。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