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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野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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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屬於德國人的掙扎——「理解和譴責」

夏野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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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徐林克(Bernhard Schlink)著,張寧恩譯,《我願意為妳朗讀》(The Reader),台北: 皇冠,2000。——寫於2019年大二上學期

獨屬於德國人的掙扎——「理解和譴責」

本書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即主角麥克·伯格的回憶視角來敘述一個跨時代的故事。這段關於韓娜·施密茲的漫長回憶既夾雜了肉慾和愛情,也承載了獨屬於那世代的「歷史罪惡」。其以少年的畸戀為起點,用文盲的韓娜為主軸來切入並探討德國人於國家的集體犯罪中所扮演的角色。

全文分為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以麥克和韓娜的相遇、相戀過程為敘述核心。故事開始於麥克因為肝炎而意外與韓娜有了交集且開展了一段以肉慾為軸心的畸戀。其中不斷穿插麥克在這段戀情中的心理變化(對韓娜從痴戀到嫌惡),然後以麥克的背誓和韓娜的不告而別作為結束。

第二部分,麥克多年以後於一場猶太屠殺的審判中遇見了韓娜。這場事隔多年的重逢中,麥克是一個致力於譴責納粹罪惡的激進青年,韓娜卻是擔任過集中營守衛的被告。這種敵對的立場讓麥克的心理情緒也隨之浮沉不定,尤其是當他發現韓娜是文盲而自己又變成陪審團的成員。於麥克的掙扎中,作者帶出了「理解和譴責」彼此對立卻又被迫並存的痛苦。「韓娜是文盲」是審判的突破點,但卻不是唯一一個缺口。因為麥克知道了卻無能為力,就好像韓娜最終還是作為一個「非文盲」而被判無期徒刑一樣。

第三部分,麥克的結婚和離婚告訴我們他並沒有釋懷那一場審判。無論是關於愛情,還是「文盲」。韓娜坐牢的第八年,麥克開始朗讀書籍且錄成錄影帶寄給她。四年後,韓娜寄來了第一張紙條。當麥克以為這樣沈默的對話將持續一輩子時,韓娜獲釋了。而在麥克還沈浸在對韓娜的矛盾情緒時,韓娜於出獄的那一天早上自殺了。

故事的轉淚點雖為「文盲」,但其全文卻以麥克的「罪惡感」為主軸來敘述。而通過故事的推進,作者不斷把「罪」深化——讓麥克成為了德國人在面對猶太屠殺時的角色縮影。全文以麥克的不斷自問自答來拼湊出關於韓娜的記憶,他尋找著自己的定位,而作者則試圖尋找出德國人於其中的定位。

《我願意為妳朗讀》以微觀的視角出發,而且與作者的生命經驗相關,所以細節格外令人共情。作者通過兩位主角的複雜的心理變化和自我追尋,來勾勒出一個世代的掙扎。故事帶有強烈的主觀意識色彩(因為是自傳式的敘述方式),可也因為如此可以讓讀者得以感同身,而不是以置身事外的心態來看待這一切。全文看似只是在敘述一段的愛情故事,即只是麥克通過回憶來零碎地拼湊出韓娜的圖像。但他在拼湊過程中的掙扎卻向我們展現出二戰後德國的社會面貌,韓娜是被普遍定義為「有罪」的 德國人的代表、麥克代表的則是二戰後的世代在理解屠殺時的矛盾情緒。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而是一個世代的縮影。作者更是意圖利用這一個縮影來製造出一個新的視角,讓讀者以不同的心態來審視這一段歷史——不再是一味「陳腔濫調、無盡的『可憐』」。該事實的悲慘程度是不可被質疑的,但後人對此的反省卻不該止步於此。

或許有人會覺得作者是在為這場集體犯罪做辯護,讓我們因為理解而忽視他們當時的殘忍。但我覺著作者的目的並不在此,而是試圖問出除了麻木的定罪和譴責,我們還能做什麼。因為麥克儘管理解韓娜卻沒有認為韓娜不應該被譴責,他沒有忘記韓娜的罪,只是從此於「理解和譴責」的掙扎中沈淪。韓娜沒有為自己的脫罪,甚至最後開始贖罪。她只是於審判中被質問時,問了法官一句——「你還有什麼辦法?」。

作者告訴我們「罪行和理解」之間並不衝突,但「理解和譴責」彼此卻是對立的。 所以韓娜和麥克的愛情走向了悲劇,其暗示了德國人只能走向悲哀的結尾。「後人」——麥克將一輩子活在「理解和譴責」的矛盾之中,不斷被「罪惡感」折磨。「罪人」——韓娜於追逐知識的過程中,因為自我成長而看透了一切。可最終卻選擇自我毀滅,因為她明白了自己如何深陷泥濘卻無法逃脫,也無人願意理解。二戰後的德國 人,找不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就宛如麥克,最終也只能在回憶中不斷追悔莫及。

一口氣看完了《我願意為妳朗讀》,我沈默了很久。故事化成圖像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我彷彿感受到了那種掙扎的情緒、那種無處宣洩的悲哀。我不斷質問自己,試圖回應作者的問題。但最後,我發現我無能為力。然後,陷入了漫長的沈默......

我想起往史圖豪夫的司機說他不恨猶太人;我想起了韓娜在審判中問法官「你會怎麼做?」;我想起了倖存者的女兒於韓娜捐贈財產的事中問麥克「讓施密茲小姐的罪行得以赦免?」。我開始發現,我們不只無法給出定罪的標準,也無法通過審判來結束這一切。作者知道,德國人將永遠沈淪在這場譴責中,好像麥克和韓娜一樣。儘管韓娜已經成熟到可以意識到罪孽且開始贖罪(韓娜的學習象徵著德國人的自我成長),而麥克已經學會了理解。

作者問出了問題,也點出了問題之下的結局——韓娜和麥克。其試圖通過結尾來賦予未來期待和希望。麥克和韓娜在朗讀之中逐漸接近愛情,正如德國人在理解中逐漸接近完整事實。他們一樣悲哀,因為看透了事實卻依舊只能深陷其中。《我願意為妳朗讀》詮釋了德國人視角下的二戰圖像,充滿罪惡感和掙扎。但那是屬於「後人」的圖像,這一代的人不該再如此繼續下去——或許這才是作者撰寫此書的目的。這一代的人不可再滿足於「理解和譴責」,而是要去打開這一座囚牢、解開枷鎖。

韓娜自殺了、麥克老了,新的一代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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