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島伸司神作《Love Shuffle》（下）：愛情就是讓你在黑暗中找到光明

接續上篇的簡單背景介紹，這篇來談結局以及我認為最動人的一對。

一對情侶要是真心相愛，根本不可能答應與別人交換戀人。劇中三對男女（菊田醫生與海里不算）都是因為遇上愛情瓶頸，才能讓「Love Shuffle」順利展開，因此他們最後都沒有選擇跟原有戀人在一起，也就毫不意外。

宇佐美啟和逢澤愛瑠這對是典型的朋友變情侶，性格匹配，劇情著墨也多，算很好明白。香川芽衣是個大智若愚的角色，但她選擇大石諭吉作配個人認為劇情交代不足，發展進程太快的二人，大概結婚後才開始談戀愛吧；至於上條玲子和菊田正人醫生，則是平淡真摯的一對，同為失落人，最後因為羈絆走在一起，成為未來生命中成熟的伴侶。

而我看得份外投入的，是早川海里和世良旺次郎的愛情。（@過客收藏家 你之前留言一直提這對我都沒有特別回應，是因為要在這篇一次講個夠啊！）

身為擅長拍攝美女性感照的專業攝影師，旺次郎是名副其實的閱女無數，脾氣再差的女模特兒或女星，進了他的攝影棚都會不自覺在他的誘導下脫去一層層衣裳，更重要的是一步步揭示內心，在他的鏡頭下展現比胴體更赤裸的真實內在，讓他成功拍下許多撼動人心的照片。這招令輪流成為他「Love Shuffle」對象的愛瑠和芽衣，都先後（短暫）淪陷（算是吧）。

偏偏海里卻是個內心極度封閉的人，毫無情感波動的她，不管旺次郎如何出招，她還是那副撲克臉，惹怒了旺次郎。

然而與其說海里挑起了旺次郎的征服欲，如此俗套的解釋，我倒認為旺次郎愛上海里，是因為海里給旺次郎一種「找到了」的感覺。

每當有人問海里「為何要死」，她就會淡淡地回「那為何要生」。她的死意非常堅決，原因是她看到死神Thanatos，死神賜予她藝術才華，但也要她不能活過20歲。沒有人相信她，儘管與她相依為命的父親和菊田醫生都勸阻她自殺自殘，但都認為她只是精神有問題。

唯獨旺次郎相信她。

旺次郎本身其實是一名戰地攝影師，因為目睹太多死亡，內心的恐懼讓他回到東京。以他的才華和閱歷，掌鏡和挖掘人心就如家常便飯，他也樂得天天待在studio拍攝美女，反正只出七分力就可留在備受敬仰的comfort zone，住高級公寓開名車。然而遇上海里就如喚醒了他內心蠢蠢欲動的不安；藝術家總是對自己的要求高於別人對自己的要求，只是有時會讓這份不安沉睡，令自己好過些。

海里的才情，讓旺次郎不得不直視自己的逃避。海里的銳利直覺，也讓從來把自己內心掩藏得很好的旺次郎第一次有赤裸的感覺，就如在他鏡頭下那些曾經被他撩撥得情緒崩潰的無數女人。海里與死亡的距離，對照旺次郎曾經與死亡的距離，都是如此的近。

旺次郎玩世不恭，以一種睥睨眾生的態度遊戲人間，然而活在這種高度的人是寂寞的，儘管他們通常很懂得麻醉自己。海里擁有異於常人的藝術才華（和靈異體質），她也是寂寞的，因為沒有人相信她，也沒有人與她活在同一高度，她麻醉自己的方法就是不斷作畫，偶然自殘，而最後的解脫方法，就是順從Thanatos的呼喚，結束生命。

直至她遇上旺次郎。

她跟旺次郎在第一輪「Love Shuffle」配對的首次約會，一言不合就跳海以明死意。旺次郎將她救上來後，第一次覺得「這傢伙真有意思」。約會結束，旺次郎送她到家門，隨口撩她：「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如讓我爽一爽」，隨即摸摸她的頭說「開玩笑的」，正要轉身離去，海里卻開口：「今晚爸爸不在家。」當晚二人就發生了關係。之後旺次郎看到她的畫，同為藝術家的他立即深感震撼，也漸漸相信她真的看到死神Thanatos。

那時候的海里大概憑直覺就知道，能夠救贖他的人就是旺次郎，因為他們是同類。

旺次郎和海里都是敏感細膩的人。

旺次郎因為敏感，所以能夠看穿拍攝對象，平日一派自在從容，卻很少流露真實情緒。海里擁有極高的感受性，畫作懾人心魄，同時也會將外人對她的質疑無限放大，繼而想到既然無人相信自己，那為什麼還要活著。

過份敏感如他倆的，要不世故而少流露真實情緒，像旺次郎；要不內心極度封閉，從根本拒絕與外界溝通，像海里。外在是重重的保護硬殼，內在卻比任何人都要柔軟。他們都活在不同程度的黑暗當中，所以也比誰都渴望找到光明。

要是內心夠成熟強大，也是可以細膩敏感而無懼表現自我的，像菊田醫生和玲子。敏感度較低的凡人，偶爾白目但另一方面會給人較多親切感，像愛瑠和啟。（芽衣和諭吉篇幅不多就不說了。）

對於旺次郎這種心高氣傲的人而言，海里是他從未想過會遇上的繆斯，讓他既喜，又驚。防衛心強的人，當面對外界要打破自己的保護外殼、展露久未赤裸的內心時，驚懼與害怕是必然，所以旺次郎一度逃避海里，海里的藝術才華對照自己的不思進取，也讓旺次郎自慚形穢。當然，海里的靈異體質也令天生怕鬼的他避之唯恐不及（笑）。然而在驚恐過後，他發覺海里離不開他，他也漸漸離不開海里。

所以海里的「死」，對旺次郎造成巨大衝擊。

這位浪子，曾跟海里說：「妳要死的話，儘管去死吧。但要在我死了之後。」啟和愛瑠當場就感動到熱淚盈眶，海里也微笑著答應了。

然而，海里還是「死」了——在菊田醫生的巧妙安排之下。

劇情有意無意誤導大家以為菊田醫生將海里帶進「Love Shuffle」計劃，是為了讓她得嚐戀愛滋味而放棄尋死念頭，他甚至故意將海里和旺次郎的配對安排在第一圈的最後一輪，「只有排在最後一輪的『Love Shuffle』配對才有真正意義。」充滿智慧的玲子早就這樣說過。菊田醫生在第一集剛認識旺次郎不久，就知道他可以拯救海里。

在海里早就知悉計劃的情況下，菊田醫生使計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然而海里其實只是被他藏了起來。計劃的重點是要讓海里躲在暗處觀察大家，尤其是旺次郎，在她「死」後的模樣。「我要讓她親眼看看自己死後的世界是怎樣。」曾經親歷戀人自殺身亡之痛的菊田醫生，事後如此解釋他的想法。

這讓我想起《玩轉極樂園》（Coco）這齣電影。故事設定一個人是否真正「死亡」，取決於人間是否還有人記得他。只要塵世尚有念記他的人，靈魂將永存，否則一旦被世人遺忘，魂魄亦隨即灰飛湮滅。

海里一心想告別人世，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死後遺下的會是一個怎樣的世界。看著每個人為她的死哀號流淚，一向瀟灑的旺次郎更是失魂落魄、自暴自棄，跟他自己死了沒兩樣，海里這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為什麼要活」。

要是有一天你離開了，不管是生離還是死別，你會有不捨的人嗎？有人會不捨你嗎？你對他們的意義是什麼？

故事的結局，海里重新出現，旺次郎既驚（他以為見鬼）且「氣」，當然生氣過後就是莫大的喜悅。我十分喜歡旺次郎這角色的其中一點，是他與海里重聚後，並沒有立即就甜甜蜜蜜地談戀愛去，而是在得知菊田醫生的計劃，以及背後他那自殺戀人的故事後，他思考片刻，便利用自己在這故事中的「特殊地位」（此處留待大家去看劇發掘），跟菊田醫生說了一番感人至深的說話，解開醫生多年心結，讓成熟冷靜的他當場淚流滿面（還有我！）。

之後旺次郎還是沒有開開心心談戀愛去，而是將海里交託給劇中其他角色，自己則選擇重返戰場，重拾戰地攝影師老本行。因為他認為海里啟發了他，他應該要將自己的才能發揮至極致（還有比這更帥的嗎？！）。這就是藝術家終於找到了繆斯啊。

最後一幕是此劇的名場面了，在機場準備出發的旺次郎，遇上海里。結果……我就不透露了。（笑）

我看過一些網上言論說《Love Shuffle》精采歸精采，卻讓人三觀不斷刷下限。我倒認為劇中每個角色都很認真談戀愛（玲子比較特殊，但她的那種愛其實更為深沉），而且對愛情的探討也算深入（愛瑠在後半段和配角龜井五郎那條線就描寫得不錯），《Love Shuffle》這故事根本就純情得不得了。

話說飾演世良旺次郎的松田翔太真的很適合演這種腹黑智慧型角色，我在他主演《Liar Game》時已十分十分十分喜歡他。吉高由里子更是飾演早川海里的不二人選，海里這角色很容易演成臉癱，吉高就是有本事演出海里那份空靈和冷漠，以及後來跟旺次郎在一起之後內心暗起雲湧的轉變。

海里在劇中的對白不多，肢體動作也不大，還要臉部表情也少，吉高必須靠眼神來演戲。不過正因為這樣的設定，更顯得旺次郎對海里的了解是如此心有靈犀。

11年後再看還是會被這對情侶的許多甜蜜畫面閃到啊，原來我不但依然有血有肉（旺次郎弄哭菊田醫生那幕真是讓我不能自已），那顆小小的少女心還是在的……

最後以此劇插曲《Eternal Flame》作結，跟主題曲《Fantasy》一樣都是老歌了。兩首歌一首浪漫一首跳脫，跟《Love Shuffle》輕鬆玩味之餘又不失感人的劇情，相當匹配。

然而話說回來，野島伸司在《Love Shuffle》第一集就已透過菊田醫生的口道出他的價值觀：「比起愛情，契合度更重要。」海里與旺次郎的愛情當然浪漫（所以這對才這麼受歡迎），同時也是原始和猛烈的。然而劇中另外三對，或許才更體現出野島大師的這句話；他們大概都不是對方生命中的最愛，卻是最適合彼此的。

有機會的話，我想另文談談上條玲子這個角色。她對性與愛的態度，以及最後離婚和菊田醫生在一起的選擇，讓我想起之前曾在東京森美術館看過的一個談人類未來的展覽。

寫給自己的碎碎念

結果下篇真的就又再寫了3,000餘字，跟上篇合起來就是近5,000字了，跟我預期一樣。預測準確，這樣也可以算是另一種字數控制得宜嗎？長話短說，看來還真的不是我的風格⋯⋯

記得時就記下來的音樂筆記

寫這篇時聽的是巴洛克音樂，大量的韋華第和巴哈，具體哪些曲目是想不起來了，但一定有《四季》（真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