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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 | 回家的列車經停河北後,我在農村防疫與被防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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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庚子疫年最後的冬天,保存一份普通人在華北農村的私人回憶。

2021 年 1 月 20 日、25 日、26 日,山西 N 村,放寒假在家的碩士研究生婷姐根據要求,自費前往縣里的醫院,連續做了三次核酸檢測——當然,都是陰性。

這一切的起因要追溯到 1 月 2 日:婷姐在南京登上了一列北上返鄉的火車,而這趟車經過了河北省。

本期音頻鏈接(可點擊此處跳轉)http://m.ximalaya.com/sound/384756100

👇  本 / 期 / 內 / 容 / 速 / 覽
一:回家前,旅途中
二:回村後的即時觀察
三:華北疫情爆發後:各種防疫工作輪番拜訪
四:核酸檢測這件事的種種細節
五:作為“被觀察者”,個人體驗
六:“刁民”和“草包”?基層行政的隱性困境
七:村里依舊營業的麻將館:村民們的“試探”心理
八:儘管如此,還想去試試當基層公務員

👇 回家前與旅途中

塗色刷:可以給我們講講你具體的旅行經過嗎?

婷姐:1 月 2 號下午 6 點,從南京出發,三號的早上八九點到家,途中凌晨三四點經過了衡水和石家莊。 ‍‍

塗色刷:當時怎麼決定坐火車回家? ‍‍

婷姐:選擇火車主要是比較方便,因為我們學校離機場太遠,而我在太原落地後回家也要多次換乘。至於疫情,那個時候國內其他地方的疫情還好,特別是石家莊還沒有爆發,所以我沒有太考慮這個東西。 ‍‍‍‍

塗色刷:也就是說基本上沒有考慮疫情因素。

婷姐:會考慮到疫情這個因素,比如說戴口罩的問題,我甚至問了關注的博主“一晚上睡覺戴口罩會不會悶死(因為要在火車上過夜)”,但沒有想過會經停疫情爆發的地方,‍‍所以我只考慮了個人防護方面。

一開始的時候我特別怕,因為我是要回農村,我知道農村的防護意識肯定沒有城市好。想過萬一我走了,突然發現南京爆發,我肯定就成了從疫情風險區回家的人了,所以我有和我媽說過要不要做一個核酸檢測帶回來。我媽肯定是不同意,因為她農村人的意識,可能覺得醫院也很危險,而且我又沒有病,對吧? ‍‍也不是什麼疫情風險區,為什麼要做?所以就沒有做。

塗色刷:在火車上,除了你自己帶口罩之外,你有觀察到別人的情況嗎? ‍‍

婷姐:大家在車站還是普遍戴口罩的。我上了火車之後,因為是晚上,馬上要睡覺了,而且我覺得可能也沒有那麼嚴重,帶口罩睡覺確實有點悶,所以說上了火車我就摘了。車廂消毒我好像沒有什麼印象,那會兒全國也沒有比較嚴,因為還沒有到春運,我想除了我之外,比如說列車上的工作人員,他們可能沒有現在這麼緊張。


👇 回村後的即時觀察

塗色刷:疫情防控措施方面,回到山西後,你覺得和南京的區別大嗎?

婷姐:我覺得完全不一樣,畢竟我這邊是農村,在南京的話,至少地鐵肯定要戴口罩的。剛回家的時候,村里還沒有採取一些防控措施,所以我是完全沒有想到會有後續的這些問題。甚至 1 月 5 號我還去太原和同學聚了一下,所以那會兒根本沒想到疫情離我這麼近。

我回山西還是一直戴著口罩,只是周圍人他可能沒有那麼強的防護意識。而且因為這邊很冷,所以口罩主要還是為了防寒的(笑),次要才是病毒。

投球手:你覺得‍‍南京和你家鄉的疫情防控的差別,是由於行政分類的級別不同,還是說是因為‍‍你們家鄉的流動人口沒有那麼多,也就沒有那麼警惕?

婷姐:我覺得主要是大家的‍‍防範意識就沒有那麼強。當然農村流動人口、冷鏈輸入這些肯定也比南京少很多,但另一方面在農村大家還是不願意戴口罩。比如說我媽媽會戴,但是我爸爸‍‍(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個想法),反正不戴口罩。只有到比如說去年最‍‍最嚴重的時候可能會戴,而今年可能大家也知道疫情沒有那麼嚴重,所以說村里戴口罩的人非常少。 ‍‍

塗色刷:你有問過他們不戴的原因嗎?

婷姐:這個是‍‍問也沒用,就是不戴。村里基本上沒有人戴口罩,戴的人裡面,據我觀察,女的比男的多,‍‍年輕人比老人多,戴口罩的可能都是我們這些返鄉的,比如說大學生。

塗色刷:那戴口罩的人會被別人說三道四嗎? ‍‍

婷姐:倒不會。其實村里有微信群,比如說支書這樣的村幹部,還是會在群裡呼籲大家戴口罩。當然我也覺得空曠地帶沒有必要,但主要是呼籲在人口密集地方戴,比如說去一些小超市。村支書也說了,“那些商家是不好意思告訴你要戴口罩的,那麼你還是要主動戴”,但是‍‍大家也還是不戴。

塗色刷:也沒有人硬性去規定就是不戴的人會怎麼樣,對吧? ‍‍‍‍

婷姐:因為我覺得他也沒有這個權力。比如你問我村民們對防疫措施會有什麼反應,我覺得現在是沒有反應,因為沒有硬性規定,如果說要硬性規定,比如說不戴口罩的要怎麼樣,可能就要反應了。 ‍‍‍‍我感覺大家好像有時候是“吃軟不吃硬”,有時候又是“吃硬不吃軟”,所以基層幹部非常不容易。這些通知我猜都是上一級的行政單位要求下發的,‍‍但是下面的群眾不聽,我覺得他們也沒有辦法。

塗色刷:說到村里邊的基層幹部,除了村支書,還有什麼幹部嗎?

婷姐:負責相關的‍措施,尤其是表格類的,要填、要排查,包括和我一直對接,告訴我要怎麼做的,一個是會計,另一個就是村里衛生所的村醫(我每天負責給他上報提問)。

我們村里本來四通八達有各個路口,現在只留一個合法的出入口。外來車輛要登記,甚至就不讓進;村民如果有就醫之類的需求還是可以出去,但也不能隨意進出。所以在門口的小房子裡,黨員還有一些志願者是要執勤的。這個措施落實得挺好,雖然我覺得沒有必要,但是‍‍挺嚴的,類似於是命令一樣的,那麼就執行下來了。微信群裡有呼籲,黨員應該是要每天值班、排開日程表,也有一些‍‍志願的大學生們在負責。


👇 華北疫情爆發後:各種防疫工作輪番拜訪

塗色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忽然你就被注意到了? ‍‍

婷姐:應該是 6 號。河北好像是從 1 月 2-3 號起零零星星出現了一些確診,而且有聚集性的。 ‍‍6號會計就在群裡問有沒有從河北和北京回來的。

在這之前剛好我非常喜歡的一位老師說過,要學會“甩鍋”,‍‍把責任落實清楚,那麼出了事可能就是別人的責任;但如果你自己做不到位,到時候肯定就要承擔一定的責任,甚至是代價。所以說我看到就問了,‍‍說我不是從河北迴來的,但確實‍‍經停了河北,要不要報告?

我覺得村里管理有一個問題,‍‍直接就一刀切了,可能不那麼精準,會把相關的人員都搜羅過來。所以他說“你寫上報上就沒事了,‍‍寫清楚。”所以我就寫清楚了,從南京回來、幾點經停了石家莊、但我沒有下車……這樣地我就報告了。

回來之後我就被爸媽說了,他們可能覺得我多事兒。他們的想法也正常,特別是在村里,因為他們怕我報上去,大家就拿有色眼鏡看我,但其實我離疫情十萬八千里遠。後來確實我也就被“跟河北劃等號了”。

投球手:所以你是處於隔離狀態了嗎? ‍‍自從你報上去後。

婷姐:說實話,‍‍‍‍我覺得我沒有處於隔離,我每天也只是上報體溫而已,沒有被限制出入自由。但是要一直每天報體溫,他的意思是,要鄉政府通知解除才能解除,什麼時候能‍‍停止,得人家通知我。

塗色刷:你剛剛有說自從報上去之後,村里人就把你和河北劃等號了。

婷姐:也不是,只有會計。村里人沒有把我和河北劃等號,他們甚至不關心,因為他們知道沒有像武漢那麼嚴重,像去年我有個同學從武漢回來,他們就比較緊張,今年就沒有什麼。而且‍‍我平常也不回來,大家可能也不會關心村里誰家大學生回來了,或者說誰家有什麼人回來了。除了我們家里人和會計,其實主要是上面的人把我當河北迴來的對待了,而且他們明知道‍‍我和河北沒有關係——因為你想如果我是河北迴來,肯定早就被集中隔離了。一些措施就像網上傳的圖片那樣,確實層層加碼了。 ‍‍

塗色刷:你們村里有沒有從河北迴來的人? ‍‍

婷姐:應該是沒有。都是經停的。

塗色刷:所以也不存在有誰被集中隔離了。 ‍‍

婷姐:沒有。 ‍‍

塗色刷:如果是從河北迴來的,當地政策就是集中隔離。

婷姐:對,應該就會直接把你拉到縣一級的醫院,集中隔離。 ‍‍


👇 核酸檢測這件事的種種細節

塗色刷:後來是怎麼就開始做核酸了? ‍‍‍‍

婷姐:我也不知道,應該是上面的命令。好像是 20 號那天有個從北京回來的人要做,就說我順便也做了。可能就是層層篩查,看有沒有漏下的。 ‍‍但你想,1月20號做的第一次檢測,距離我回家甚至已經過了“14+2”的期限了。 ‍‍

我做檢測是政府推薦,免費去做,有一個類似介紹信的東西,上面還是寫的是“南京,經停衡水”的字樣,都沒有寫石家莊——我大膽的猜測,是不是“談石家莊色變”?因為畢竟衡水基本沒有疫情,那為什麼要寫?確實我是經停衡水,但是我覺得有點文不對題吧,但他後面就一直這麼寫。 ‍‍‍‍

婷姐拿到的免費核酸檢測介紹信

不斷有人給我打電話,有政府的工作人員,還有派出所,問我是不是從河北迴來,我就要不斷地解釋。後來甚至電話就打到了我媽這裡,我也不知道他們是通過什麼途徑,‍‍是不是查到了什麼戶主之類的;因為我之前上報登記的都是個人信息,但他問我媽的時候又是問的“你們家的情況”,不是直接切入到我個人,所以這也是我比較困惑的地方。

投球手:他們除了問你具體經停信息之外,還會說一些別的東西嗎? ‍‍

婷姐:因為太多,我記不清了。之前有人問過有沒有做核酸什麼的,那會我就如實回答“沒有做”。

塗色刷:從 6 號你上報行程,到 20 號去做核酸,中間這兩週,就只是在報體溫而已。 ‍‍

婷姐:對……我一直報體溫特別煩,報到了28號。 ‍‍‍‍我本來自己數著日子,過了14天,我說今天報完就不用報了,但是人家說要鄉政府‍‍解除隔離‍‍才可以。

塗色刷:那核酸檢測你是在村里做的嗎? ‍‍

婷姐:不,村里哪有這個東西,當然是要到縣里的檢測機構。但是前兩次檢測的命令應該是鎮裡下發的,‍‍因為給我的那個介紹單上面,下面落款是D鎮人民政府。最後一次應該是縣里統一級別的。

塗色刷:分別是在哪幾天?

婷姐:20、25、26。

塗色刷:連著兩天去做嗎?好奇怪。 ‍‍

婷姐:所以我就覺得他們之間是不是沒有溝通。 25 號我做完了兩次,就跟全家說“解放了”。 ‍‍但是晚上就有一個電話,是縣里打過來的,打給了我媽,說是防疫什麼小組,核實了一些問題,又如實上報了。結果第二天早上6點多會計就跟我說:“今天上午又要做核酸了。”

投球手:我想問一下這個過程裡,你有沒有試圖聲明,自己其實並不是那麼直接和河北相關,只是途經了河北。

婷姐:我每次都聲明,但也沒有辦法,因為我知道就算跟他們‍‍說也沒用,他們也只是個傳話的。他們甚至都夠不上什麼單位,也不是什麼決策小組,所以反抗也沒有用。 ‍‍‍‍

比如說一個我同學是隔壁縣的,他從河北迴來,但是一個月前回來的,‍‍‍‍而且已經做過核酸,結果在我第三次也就是縣里級別做核酸的時候,他也被要求做了。所以我大膽猜測,可能是為了在28號春運開始之前,他要把“我們這種人”都再篩查一遍。應該不光是我們縣的問題,我那個同學在隔壁縣也是要做的,那麼他是有反抗的,就沒有去。而且他們是要自費的,我們是免費的,所以他不斷地聲明自己的情況,而且他想知道是誰讓他做的、為什麼要做、他是屬於哪種類別。

他第一天沒有做,第二天就被社區的一個人給罵了,語氣特別地不好,‍‍他就只能再去做。所以我覺得這就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我們知道我們說也沒有用,大家都是‍‍——怎麼說——都是不自主的人。

但有一個問題,就是基層幹部下面群眾的態度,我覺得是很重要的。像跟我對接的會計,態度就非常好。我偶爾也和他抱怨,就“怎麼還要做”“勞民傷財”“天天我都要往縣里跑”什麼的,‍‍他也就說他也沒辦法,他每天還得去給我們拿那些表啊證明啊,他整天“就服務我們幾個了”。而且那時候他家裡還有人生病,還有孩子,‍‍但是他也要做這些,所以我覺得非常辛苦,‍就只能好好配合了,我也沒有辦法,又不是他讓我做的。

塗色刷:你做核酸檢測的時候感覺怎麼樣?害怕嗎? ‍‍

婷姐:不害怕,但是因為前面有人在排隊,那些大叔們又乾嘔又流淚的——我沒有想到還有鼻拭子這個東西,因為之前不斷刷微博,看到就是伸到嘴巴里的咽拭子,小孩也能做——結果我看到還要往鼻子裡捅的時候……那酸爽。咽拭子還好,但是鼻拭子真的有點難受,檢測的人員也會告訴我們不要動,會有點難受,所以這不是我的個人感受。在排隊第三次的時候,所有人都在說如果是咽拭子還好,鼻拭子太難受了。 ‍‍

塗色刷:你剛剛說前面排隊的那些人讓你有點害怕。

婷姐:對,不疼,但是心理作用特別的大,而且它確實會造成乾嘔流淚。

塗色刷:所以那些大叔是被捅了‍‍捅了鼻子之後乾嘔流淚的。 ‍‍

婷姐:對。當時就有一個大叔,說“沒病也被捅出病來了”(笑),‍‍檢測的隊伍還是很開心的。

塗色刷:秩序和氣氛都挺好。

婷姐:對,要排隊,也有志願者。在檢測的那地方是分兩批人的,‍‍一批是我們這種,免費的,好像是因為我們主動上報了;還有一批比如說貨車司機,可能要跨省,是要自費做的。取報告的時候也很開心,大家都很開心,因為說‍‍“沒事的人才讓你取報告,要不然早就從你家110、120把你拉走了,‍‍來這取的肯定是沒有問題”。 ‍‍‍‍


👇 作為“被觀察者”的個人體驗

塗色刷:所以總結一下,自從上報了經停河北這件事情之後,你就做了三件事:量體溫,會被打電話,還有就是去做核酸,對吧? ‍‍

婷姐:對。

塗色刷:那你覺得對你這段時間的生活影響大嗎? ‍‍

婷姐:不大,但是很煩,我覺得沒有必要。

塗色刷:你覺得是哪些環節沒有必要呢?

婷姐:首先核酸檢測沒有必要。雖然我不用掏錢,但我覺得資源浪費了。而且我覺得他們之間,比如說鎮和縣之間缺乏聯動,‍‍明明我25號剛做了、還沒有拿到前一次的報告,26號我又要去做,真的有效果嗎? ‍‍還要考慮交通問題,現在沒有公共交通,而我家又沒有私家車,‍‍所以說要我哥去送,真的就勞民傷財。

投球手:沒有公共交通是因為什麼? ‍‍‍‍

婷姐:我不知道是因為疫情還是修路,反正我們家前面的國道,和我們市、縣、村連接的,已經封路了。不是人員登記,直接就豎了鐵柵欄。所以說我們家前面現在沒有什麼車,公交肯定沒有了。

塗色刷:你覺得之後還會做核酸檢測嗎? ‍‍

婷姐:不會了,我自己覺得是“另一波韭菜”要來了,因為 28 號春運,返鄉人員回來了。 28 號的時候,村醫告訴我不用‍‍報體溫,我那會就想肯定是有新的一撥人過來了,我這種人類似於被“遺棄”了,就很開心。我和河北同步(笑),這兩天河北不是新增確診個位數嗎,而且石家莊慢慢也解封了。最後做核酸檢測那天我還開玩笑,看到石家莊市低風險區有序恢復,我就想石家莊低風險都沒事了,我一個從南京回來的、也沒下車,這時候我還在做核酸, ‍‍其實對我的重視也是有點厲害(笑)。

塗色刷:不知道對春運返鄉人員的政策會不會更加嚴格。 ‍‍‍‍

婷姐:已經有了,回村里要自帶核酸檢測報告,這是從衛健委下來的新規定,落實到村里肯定要交到村委會,我記得是7 天一次、14 天一次,‍‍‍‍而且我猜應該是自費的。 ‍‍

投球手:對,我有一個同學回長春,因為東北那邊疫情也挺嚴重,他回去的時候就必須要自帶核酸檢測,自費。 ‍‍


👇 “刁民”和“草包”?基層行政的隱性困境

塗色刷:剛剛聽到有很多的不必要的反複檢測,其他很多地區也有群眾在抱怨這樣的現象。前幾天我看到衛建委發布了一個‍‍公告,讓大家不要一刀切,你覺得這個東西會產生什麼影響嗎? ‍‍

婷姐:我覺得是會有一點的,但也不好說。比如之前通化的事就是通過微博曝光,但我們這裡,即使是有“一刀切”,也沒有地方去反映,而且村民可能沒什麼意識。他們知道今年的疫情沒有去年嚴重,另一方面是也沒有反映渠道,他們也不用微博。甚至比如像我這種不太安分的人,平常也就發朋友圈發洩,要是為他們去訴求,他們還可能會覺得,你小小年紀“屌什麼”。

結合最近的電視劇《山海情》,我那天還發了一個朋友圈,裡面一個扶貧幹部,說村里的人都是刁民,他爸就很生氣,把飯碗給砸了。我就覺得‍‍我能親身體會那種感覺,你跟他們無法溝通的時候,說一下“沒法跟你們溝通”,他們會覺得你什麼“忘了根”“忘了本”,其實很難,所以我覺得扶貧幹部包括基層幹部真的很難。那種夾肉餅……叫什麼來著? ‍‍夾板氣,‍‍能怎麼辦?

比如出現一個事情,本來之前已經告訴過他們不能怎麼樣;等他們犯了錯誤,又要向你求助,你內心其實是拒絕的,但又能怎麼辦? ‍‍大家會說“村幹部不就是為人民排憂解難的嗎?”大家會把乾部想成萬能的。村里這種‍‍人情世故其實很難,它不像城裡釘是釘板是板,啪一份文件告訴你“就是這麼規定的”——村里大家‍‍更多看重“情”,對於一些這些“理”、“法”,有時候是他們不懂,有時候是他們雖然懂,但是因為經歷的一些事,也不相信了。

塗色刷:剛剛你提到村里一些年齡比較大的長輩,當你要去跟他們說理的時候,其實他們不太願意聽,反而會覺得你有點‍‍“因為出去上了學”等等,就“自以為是了”,經常遇到這種場景嗎? ‍‍

婷姐:對。他們自以為是,還說我自以為是,也是很無語的。

因為我從這個環境出來,所以可能比城市的孩子更能懂一些。我覺得某個人是刁民,你們也覺得他是刁民,但是你們可能‍‍不太能理解他們為什麼“刁”。比如我有時候也會說我爸是刁民(笑)。所謂的“刁民”,畢竟他沒有接觸過什麼具體的政策文件,可能就一直接受命令,一直要服從,所以有時候他對政策(的態度就不一樣)。不止是疫情,就像‍‍菜,從農民手裡收走到你手裡,可能經過幾級經銷商,‍‍價格越來越高,層層加碼是肯定的,如果沒有微博這個平台,大家被層層加碼了,也不知道。

投球手:在這次疫情之前,‍‍你體會你們村里這種“一刀切‍‍”是一種常態化嗎?

婷姐:我覺得是的,不光是我們村,‍‍我平常在學校也是一樣的,只不過我們向班幹部、向院裡反映,還可以簡單鬧一鬧。但比如南大的直飲水機就是沒有了,‍‍快遞街也是今天到那兒,明天到這兒,在大學裡還是這樣,更別說在村里。而且大家都沒有這種意識,‍‍只會抱怨,也不知道該去怎麼申訴。而且申訴我覺得可能確實是沒有途徑,村里大家一聽“填表格”“登記”都很煩。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的文化程度,另一方面這種基層的民主程度肯定不能和大城市比,這個是很正常的。如果南大讓我不合理地做核酸,就是免費我也不會去做的,‍‍我可能就要議論,那麼對方肯定也有人接待我,對吧? ‍‍但是你在這邊你跟誰去說? ‍‍一方面,他們讓我免費做,我還‍‍“不認他們的好”;另一方面是‍我如果去申訴,付出的各種成本‍‍比我去聽話做一個核酸檢測,大得多多了。

今天的訪談我可以不匿名,但肯定是‍‍有所保留的。因為我自己不怕得罪人,但是我要考慮我父母的感受,他們可能還要和村里人打交道,我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絕,不能不近人情。所以有時有點什麼,就接受了;最多嘴裡發牢騷或者發朋友圈。我還是已經算很膽大的,像我隔壁縣那個朋友他就說“抱怨抱怨就趕緊刪了”,不然大家還覺得他煽動群眾情緒,‍‍他的委屈不就只能自己吞。 ‍‍‍‍

塗色刷:你平常發牢騷要是跟家里人說,他們會怎麼評論你? ‍‍

婷姐:家里人,我“作威作福”,他們肯定不敢評論,或者酸我說“你厲害,你最厲害!”比如說那天茄子刺扎到我手了,我爸就說“你那麼厲害,刺還會扎你呢!”

家里人肯定沒有啥。別人的話,我加的村里人也不多,‍‍有時候實在覺得自己的話有點不堪入耳的時候會屏蔽,‍‍一般還是不會,因為我也不在乎別人。我一直發很多朋友圈,是因為有人也和我反映過,‍‍他們覺得我很真實,或者說他們也有同樣的感受,包括關於做核酸,我發出來可能對他們也是一個宣洩,可以來我這哪怕評論了就刪掉,這樣我覺得也挺好的,就類似於樹洞或者說微博,“將自己無限地拋出”。

塗色刷:無限地拋出自己這個比喻,很有意味‍‍‍‍。

婷姐:對,而且因為之前我去參加選調生宣講會,還加了一些政府工作人員,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屏蔽我,但是我覺得我發的朋友圈沒有特別毒舌,也不完全是個人感受,有一些大家共通的。

說回疫情,其實村民自己會判斷,現在他們不戴口罩是覺得安全,一方面沒有去年嚴重,另一方面人口流動也不大。要是真的大環境不安全了,他們會戴的,N95 也會戴的。 ‍‍‍‍有時候我覺得很無力,真的無法溝通,所以要是我連朋友圈都不發,把自己憋坏了怎麼辦。

塗色刷:但平常你和他們相處,覺得他們人也挺好的。

婷姐:對。一方面我和他們溝通有代溝,另一方面城鄉差異確實是存在的。 ‍‍比如說我們有一個城市裡的同學回家,他爸媽說你可能經停哪兒了,趕緊帶你去做個核酸,‍‍是不是還得跟疾控中心上報……你完全就懂這種天差地別。 ‍‍‍‍


👇 村里的麻將館現在還開著,村民們的“試探”心理

塗色刷:之前跟你聊天,你說村里的麻將館現在還是開著的。

婷姐:開著的,雖然村支書一再強調‍‍什麼上面會來檢查,但還是開著。不過我爸雖然很喜歡打麻將,但是我不准他天天去。所以我還開玩笑,有時候“國法還不如我的家規管用”。但是就我個人而言,‍‍麻將館在這種條件下沒有必要管,‍‍因為村里很安全。雖然說大家不玩也不會死,但是‍‍明明能玩讓大家開心,為什麼要去激起民怨呢? ‍‍

我覺得這個環境完全可以開麻將館的,不然外面卡這麼嚴幹嘛,不就是為了讓大家在村里能有正常的生產生活嗎。娛樂也是有必要的,村里大家夏天都很忙,冬天如果沒有大棚就很閒——要是大家都在家,幹嘛呢?和孩子吵架嗎? ‍‍(笑)

大家現在也是在試探,聽說隔壁村好像檢查麻將館還抓了人,但我們村大家也還是去玩,要是哪天被抓了可能就不試了,沒被抓就覺得“應該沒什麼事,大家都這樣”。

塗色刷:你說的“試探”,可能就是人性的一個趨勢,只是每個人程度不一樣。比如說你可能防疫意識更強一些,‍‍村里面的人鬆懈一些,並不是不同環境裡邊的人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只是程度的差異而已。 ‍‍

婷姐:對,或者說換了一種表現形式。而且大家心裡有個估量,在試探過程中什麼可以做,什麼是底線。比如大家都不戴口罩,但大家都不敢出門,‍‍‍‍不敢遠行。

這恰好和我相反,我覺得做好防護就沒什麼,但村里其他人就會卡得很緊,‍‍不能外出,尤其是不能去醫院,覺得醫院就很危險。 ‍‍‍‍比如說我準備寒假本來打算帶我爸媽去體檢,‍‍但他們本來就不想去體檢,現在正好有疫情,他們會說“不讓亂跑”,我能怎麼說?大家都會趨利避害,用規則來武裝自己。我爸不想去醫院體檢,本來就是個人意願問題,但他會把那些政策都套進來,‍‍從願不願意變成該不該的問題,一旦變成該不該,我就沒有辦法介入了。 ‍‍

塗色刷:每個人心裡對危險的想像不一樣。


👇 儘管如此,還是想試試去當基層公務員(選調生)

投球手: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提到之前去參加了選調生宣講會是嗎?

婷姐:對,我應該是有考慮,目前的打算是要走選調的。 ‍‍

投球手:感覺你對環境和行政的一些方法有抱怨,為什麼還是想要走這條路呢? ‍‍

婷姐:因為我真的想落實“我行我上‍‍”。我對相關事務很有熱情,因為還沒有接受過什麼打擊。所以目前就打算去選調,然後做點改變。而且我覺得現在一些隊伍該更新了,包括醫生、老師,比如我身邊同學有做老師的,對送禮就很反感。我們這種90後,很多厭惡了各種什麼人情世故,或者說不合法的不合理的人情世故,‍‍那麼就會去不接受,我覺得長久看,發展還是向上的。

當然底層說實話各種人情世故還是‍‍很多,而且我覺得短期內也不會改變。我覺得農村基層的這些問題就會勸退一些城市的孩子,他們可能真的會覺得無法溝通,但因為我從這個環境成長起來,我可能會比他們‍‍更熟悉,更順手一些。 ‍‍我從小的環境不能說周圍都是人情世故,但確實接觸得會比較多。

塗色刷:聽起來很適合你。 ‍‍我記得好幾年前你就這麼說過,當時好像只是說說,現在你已經‍‍準備付出行動了。 ‍‍

婷姐:對,本科四年我本來就是想做這方面的,但也不知道怎麼就沉寂了,‍‍當時我說想去當大學輔導員,因為有寒暑假,但其實那不是我真正的想法,真正的我還是想去改變一些東西,因為特別看不慣有些人說“你行你上”——那我就上唄。可能我也不行,但我努力做到我不行我就下,和戀愛一樣,不耽誤事。

🥟“風平浪靜”後,婷姐一家正準備過年,ASK100也在這裡提前祝大家新春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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