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至死是少年

其实，说起自己的父亲，大抵是很难逃脱“父母爱情”和“原生家庭”这两个话题。诚然，父亲这个角色是这两个话题的主心骨。并且，于我而言，原生家庭这块如果用量化的okr来定百分制，我能给它85分。剩下的15分是给我自己的。扣在我自己参与的那部分，我只对自己的那部分不满意。而父母爱情这块，我退出评价体系，只有我妈妈有资格当评委 。

（为什么我想在他的葬礼上描述陈词呢？）

为人子女在葬礼上做结束陈词事，听着像件很荒谬的事，在我有限的参加葬礼的经验里，这个任务往往会 交给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介绍逝者生平的几个重要节点，出生，长大 ，工作，嫁娶，子嗣，晚年。短短一篇两百字左右的段落真的能概括人的一生吗？

而我觉得我想做这件事，只是因为，活到今天，我参与了我父亲五分之三的人生。

为人子女，也提供另一个审视角度。

在我有限的观察里，加上从奶奶长辈的嘴里搜集的相关信息和自己亲历的生活片段里，我父亲目前五十岁的人生里，分为四个阶段。

15岁的他，关键词是少年。

第一段在出生到15岁。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好像什么也打不倒。这段时间的他意气风发，田野撒欢偷地瓜，小河游泳捞鱼虾，回家扛住一顿骂，也不枉一段快意少年生活。这时候的他哪知生活的苦与愁呢，只知道山上的橙子十月熟，路边的野花四月开，阁楼的米缸有方糖。

25岁的他，关键词是迷茫。

第二段在16到25岁。主动或被迫地开始懂事，尝到生活的苦。没有生产资料也没有能变现的技术，选择出卖体力换取生活必需品。在经历几次情感失败后，也在梦里勾勒过理想的痕迹，最终屈服于现实的温暖，遇上我妈组建家庭，为每张吃饭的嘴奔波。或许他也挣扎过，学会隐藏自己的稚和拙，学会隐藏情绪，也会在疲惫气丧的夜，摆上几道下酒菜，唤上邻友喝点小酒，末了长叹一声，骂人世不公，愁生活的辛苦望不到边。

40岁的他，关键词是沉下气。

第三段在26-40岁。这个时候的他开始两极分化。一边开始焦虑，如何过上更好的生活，如何赚到更多的钱成了每日每日思考的议题。也发愁，愁孩子的不争气，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倍感焦心。这段时间沉寂，但迫于责任感和生活的桎梏只好沉住气在事业上向下挖掘。

50岁的他，关键词是自己。

第四段在40-50岁。孩子的不争气已成定局。决心从麻木中抽离，打打牌、钓钓鱼，得闲饮茶，有朋友来便张罗一顿饭局。除了晨起量血压是雷打不动，其他每日的安排都是随心来！日子过了一天是一天内，用 短暂的快意浇灭人生的不得意。人至五十， 迷茫的不仅是事业的下坡路，越来越大的生活开支和每况愈下的身体情况让他感到不安。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一根又一根的烟出卖了他的思虑。可能他也有他的同辈压力吧！回头环顾周遭的同龄人，大多家庭圆满，子孙环绕膝下。我提议给他买个二胡，跟着老年大学的二胡班学一学，不指望我们家能出音乐家，交交朋友打发时间也是极好的。他笃定地拒绝，买了我就放角落。我不要，我做不好，我不想丢人。年轻时的争强好胜在这个年纪成了不愿尝试最好的遮羞布，既然有很大概率做不好那我干脆放弃好了。这便是父亲教会我的哲学，对抗优秀的全局最优解是躺平。不参与这场比赛，根本卷不到我。

写到这，思绪像被水泡过的米粉，越发丰满起来了。这个让我有自信非常了解的男人似乎又陌生了一点，因为时间已近深夜，我的脑子一点想不起平日相处的那些日常。

印象中我们不同于传统的父与女，更多的时候，就像两个隔岸的路灯，保持着一点距离，就那样定着观察彼此。我看他，他总是严肃又随和，亲密又疏远。关系近的时候，我能看见他的真诚、勤劳和善良。听他讲他奔波又心酸的生活挣扎，周遭亲友一生的起起落落，生意场的变化。他关心的观赏鱼养殖和茶叶烟酒。

关系远的时候是他的控制欲和我的坚持在对抗。成长与对抗，换位思考与互相理解在我的生活中是少见的奢侈品。争吵是另一种形式的交流，也是我们生活的主旋律。但有好多次，我发现，我与他争吵着，眼看着他眼睛瞪大，额头上的法令纹深深地陷下去几层，我期待着，他接下来会更大声地说出自己地观点，企图用声量为自己的陈述加几分公信力。只见他突然又像被击中软肋似的，话锋急转，开始柔软起来。说了几句和气又假意洒脱的话打圆场。像个理性跳脱事外的局外人，那一刻，这场战争真正败下来的人就只有我了，只有我在咄咄逼人，我想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粗鲁的态度有伤体面，这样粗俗的对话也不是他想要的。又或者他也被我的观点所说服，面对无力改变的事实， 坦然接受，潇洒转身离场。

更多的时候，是两个人各退一步。有一回聊到催婚催育话题，我跟他讲我那些虚无的人生计划，他一脸关切地说，可是你会孤独吗？你的朋友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你就一个人了，你上哪去玩呢？我说，我会有新朋友的。我还可以找你玩。他态度坚决，傲娇地说，我没空跟你玩，希望你有人陪！

下一个阶段的关键词交给他当主角提炼。

写到这，突然觉得我的经历和他有高度的重合，是否他现在在过的生活，曾经走过的路也是我未来生活的预演。

看我的人生，也在重蹈他的覆辙，可能接下来也会面临迷茫、焦虑，但我好似没什么怕的，有他身上一脉相传的勇气和坦城，与其问怕不怕从头再来，我更怕没体验过，白来一遭。

这本是一篇睡前随笔漫谈，本来只是想用一个女儿的角度来介绍我父亲，但写着写着启发了我非常多的思考， 脑子里思绪万千，等我码好逻辑，拿好纸笔，这些都飞走了，所以就这样断断续续一点一点。反正写这个没想得到什么就不在乎逻辑与原则，没有想法就停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