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核酸检测
封面图片 Photo by Isaac Quesada on Unsplash
(一)
渭南的核酸检测总是开始的特别早。天蒙蒙亮,就听见巨大的广播声在小区里四处响起。过了好一会,声音越来越近,透过窗户,才看见一辆电动车慢悠悠的骑过来。分不清楚是保安还是志愿者。对面大楼的声控灯全部炸醒了,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孩子哭声,大人的咒骂声,以及犬吠声。我看下手机,5点刚过。倒头想继续睡,但怎么也睡不着。
外面逐渐热闹起来,很多人的声音,呼唤亲人朋友的,孩子的嬉闹声,电动车的警报声,这准是忘记先解锁后启动了。隔壁房间的父亲也起床了,正在卫生间里大力的刷牙。声音是我想象出来的。
小区核酸检测的时间从来都是早上 5 点,这个时间对于很多渭南人来说并不困难,平常时候,这个时间,外面小吃街的包子铺,粥铺,水盆羊肉,已经挤满了要吃第一份的人。如果这是平常时候,大概人们就要奔向各种摊点,大快朵颐了。在上海时,我常常幻想自己身在渭南,然后早上出门吃包子。包子是我的最爱,在我心里的地位远高于外地人耳熟能详的陕西油泼面。我最怕吃的就是油泼面这种干面,越吃越干,不配一瓶饮料或者面汤根本咽不下去,但是边吃边喝就很容易提前饱腹。所以即便吃面,我也更爱汤面,或者细面。油泼面这样出名的东西,反而喜欢不起来。
简单洗漱,然后准备吃早餐。父亲回家了,看到我准备吃喝,就要“教训”下,说,“核酸之前不能喝水,也不能吃,要不然测不准。” 我调侃的说,“测不准关我啥事呀。” 刚开始我也很疑惑,为什么叫做“咽拭子”,却要在我牙龈上捣来捣去。但是想想“捅喉咙”那酸爽的滋味,还是决定做个哑巴。父亲的“教训”,在我看来,兴许有用,但是想想“大白”们神奇操作,也许大家都在心照不宣的“糊弄”吧,毕竟,“测不准关我啥事呀”。认真做一件事情不难,难得是天天做,加班加点做。这样不糊弄糊弄就没法混不下去,是这个道理吧。就像互联网公司大搞996,逼得大家只能上班时间摸鱼养生,下班时间敢打敢拼,混 KPI嘛,不寒颤。
(二)
做核酸前后,我常常会跟工作人员闲聊几句,不是因为我喜欢聊天,而是想让人家稍微能喜欢我一下,然后手下留情,千万别死命的捅我的嗓子眼。不过认真捅嗓子眼的“大白”现在是越来越少了,大部分都是闭着眼睛随便戳两下。这样挺好的。我以前看古装剧,总是痛恨里面装糊涂的官差,“就不能认真一点吗”。现在倒是觉得,不认真也有不认真的好处。问题的根源也不在于官差是不是认真,反而越是认真,老百姓越是要吃苦。果然人越是变老,越是守旧,竟然觉得古装剧好看了。
前两年上海搞垃圾分类,我也特别害怕那些认真的志愿者。湿垃圾里有一块干垃圾,就要劈头盖脸的“说”你,其实那语气,跟骂人差不多了。关键我还很难反驳,这个时候我就希望自己是个混蛋,捡着什么词都能骂回去,可是很遗憾我不是。运气好的时候,碰到马虎的,就稍微好一些,他也不看看我垃圾袋里有什么,也不管我倒是不是规范,就站在旁边看手机。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办公室里也搞垃圾分类,我很好奇保洁阿姨是不是涨工资了,毕竟多干了这么多活,我就问她,“阿姨,你们现在还要搞这个分类,不得给你们涨点工资啊”。我叫她阿姨没问题,因为她的年龄的确比我母亲还要大。但是有些老同事就很过分了,明明长得比阿姨还要老,还叫人家“阿姨”。也许这只是一种幽默感吧。阿姨心情突然就不好了:“有啥工资啊?” 从这个“啥”里能听出阿姨老家应该在河南或者安徽北部一带。“弄得不好还要扣工资!” 难怪阿姨心情不好,无故要多干很多活,不仅不涨工资,还有扣工资的风险。要是换了我,估计得骂人了。阿姨的素质还是挺高的。
(三)
我在渭南的一个同学做了志愿者,穿着红色马甲,戴着袖标,看上去威风极了。
我问他,“政府说非不要不出小区,什么算必要 ?”
他说,“政府机关,保供单位,或者你的单位能给你开证明,不过外一有事要承担责任。”
我的单位不算是政府机关,软件行业也不能算是保供单位,估计没戏。而我也非常不想让单位承担什么责任。
不过好在,我还没有丢掉工作。我问“那个体会,打零工的,不就断了收入了嘛。” 他没有打字,过了很久,回了一个“叹气”的表情。
我想起家门口的“杨福记米线”,老板娘挺漂亮,米线很辣,但是肉丸很好吃,笼笼肉夹馍更是一绝。口味没得说,但是定价略高(我认为是材料更好的缘故),所以食客寥寥。晚餐时候去的,6张桌子只有 3 张有人。除非店面是自家的,否则这次封城估计很难坚持下去。房东可不会因为疫情便宜几个月房租给你。
我的姨妈是政府单位食堂的,虽然只是个临时工(政府单位偏爱临时工,我也不知道为啥),但是有通行证可以随便跑。姨妈说,疫情以来,政府食堂吃饭的人比平时多两三倍都不止。我问她,怎么还人变多了。
姨妈说,“人家以前不爱吃食堂,都在外面吃,疫情来了,外面饭馆都关了,就回来吃了。”
我问,“姨妈你不是说食堂好吃的很么?”
姨妈说,“人家天天吃,都吃腻了。”
我问,“免费吃吗?”
姨妈说,“跟免费差不多。”
(四)
因为疫情丢掉工作,收入降低,甚至不得不断供,最后房子被收回,这样的新闻越来越多了。
我在出租车上问司机,渭南这两年,这样的事情有吗?
司机说,“我就是啊,之前开的饭馆,开的挺好的,疫情封了几个月,进的东西全坏,房租也交不起,只能关门了。没挣钱,还赔了装修店面的钱。”
司机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你知道我以前开的什么车吗?” 司机现在开的是本田飞度。
“我以前开的是大众,开饭馆赔了,装修的钱也是借了一部分,只能把车买了换了这个,二手的。”
我想说点什么安慰他,想来想去,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讲,“真的不容易。”
然后我们都很沉默,作为陌生人,这样的话题应该只能到这样的程度了。
最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这不过是一场山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一座城市的消失,直到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 《流浪地球》
(完)
于 2022 年 8 月 26 日晚,渭南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