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從迅速消失的黑夜中拽出夢的殘骸
黎明時,我做了一個夢。
在一個北方的森林地帶,類似波蘭和前蘇聯地區,在有着火光的黑夜裡,這火光,也許是篝火,也許是人家廚房爐灶中的火照亮到黑夜裡。一個十二三四歲的女孩,是當地人,但顯然,她有些不同,因為其他人都消失在當地風景和黑夜中,可感而不可見。一場相遇,她遇到一個旅人,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穿着長長的大衣,像是流放者或者逃犯。那是一個深刻而寓言一般的相遇,就像是黑漆漆的森林,被一顆流星劃出了吟唱。
但在夢中,我知道我在做夢,或者說在造夢、書寫夢,而上面的情景,實際上只是背景和氣氛。夢中,有一個清晰的意識,在暮靄一般生成的上述背景中力圖講述故事——而故事,有一個核心的意識:有一句話,代表一個普遍的當代漢語文化中人們的情感模式,一種非常容易,像Gucci和Muji一樣可以被迅速穿戴而獲得情感認知的概念和話語——我在夢中,在這個故事、背景和氛圍的生成過程中,是在揭露這個模式的虛假。夢中,當那個流放者或者逃犯,從森林、黑夜和火光中離去,而那個女孩一個人剪影在那裡,就像舒伯特的《冬之旅》;也像一個去年讀過的歐洲短篇小說,忘了作者和名字,也是類似的故事——但是小說中的村子變成了着魔之地——這是我的夢中沒有發展出來的,也不會,因為我不喜歡小說或者故事該結束而不結束。
在那流放者或者逃犯離去的時刻,我意識到夢和我的造夢結束了,我已經完成了對那個話語和概念的揭露和諷刺——也就是說,這種深刻的相遇,只是流星劃過而已,之後還是森林的廣漠靜謐和黑暗的無邊無際,沒有任何可以回返那流星時刻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這時刻並不停留只是消逝、隱沒——沒有任何浪漫回顧和塑造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因為黑暗和廣漠和光亮,完全對應着人的一生存在和短暫吟唱,是自然而然的,也是沒什麼好說的——所以那個話語和那個流行的概念,是很假的一層硬化的面膜。
在那流放者或者逃犯離去的時刻,並且意識到夢和我的造夢結束了的時刻,我知道我要醒了——於是,我也依稀意識到,這個夢在飛速地滑入那黑暗中,不知道是夢、是將要逝去的黑夜、還是什麼的黑暗——憑藉這一絲意識,我下意識地努力去拽住它,拽住這夢——醒了——在醒來的一刻,我發現,我撈住了夢的殘骸,但是忘了夢裡那個主導的意識,那要諷刺批判的話語和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