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一点的生活
一、
2021年进入尾声的时刻,我生活中绝大部分的安定感竟来自时间管理软件。把日子的每个小时严格管理,填到五颜六色的方框里,赛博草地中种满了树。
并且又尝试了新的笔记软件,把读过的书、上过的课、分析过的文献细细地录进去。
韩炳哲那本已经被引用烂了的《倦怠社会》里说,“这种新型的人类,毫无防御地陷入过度的积极性之中,没有任何独立自主性可言。抑郁的人是一种劳作动物(animal laboran),他在没有任何外力压迫的情况下,完全自愿地剥削自我。他同时是施暴者和受害者。自身严格来说是一个免疫学范畴。”
我每天都在心甘情愿地剥削自我,并且从中得到了绝妙的快乐——而这还称得上是剥削吗?如果我已经从中建立了自己的主体性,还有他人有权利对此下定义吗?我不知道,但我想一直快乐下去。
看理想上的有声书读得很妙,在做饭时、散步时、睡觉前听完了阿城的小说,极其生动的语言,描写残酷年代中人们彼此心照不宣的对食物、自然、文学的神圣感。那是真正好的中文小说,用最世俗的语言,写最传统的文化。
读查建英的《80年代访谈录》,阿城的片段启发颇大。知识结构和文化传统让人成为TA自己,关于共和国后30年的断裂,我们究竟还需要多久才能找回自己的传统。发现自己被左翼文化的宏大叙事荼毒太久了,和大家一起分析卡夫卡的时候总尝试把其放到历史、国家的大框架下去思考,分析其中的隐喻与映射,却怎么都难以理解什么是纯粹“私人化的写作”。我神往不已的80年代相比于浩瀚的中国文化传统一文不值,不过是一些破土而出的新青年重新捡起早该延续下去的东西。所谓的西方理论原本只是与中国文化对照的工具,中国传统无可替代,里面有着最本质的东西。
使用手机的时间越来越少,对社交媒体上出现的绝大部分东西感到厌倦。这是一种不掺杂愤怒的、纯粹的厌倦,厌倦到不想多看一眼。公共议题的讨论毫无进展,所谓的进步派、女权主义者也陷入了排除异己的以“屁股”为中心的立场,画地为牢,对自己圈圈以外的人百般嘲讽,恶言相向。
如陈嘉映说,“天下滔滔,时局动乱,但自己要沉得住气,不能不断兴奋,荒疏了自己的学业。每一场运动都像一场大潮,把很多人卷进来,往往,海潮退去,满地不过一些瓦砾而已。”当把历史的眼光放得足够长,足够了解自己的传统,同时足够关注当下自己应做的事务,重新认识身边自己爱的人,什么立场、观念的,都会烟消云散。
二、
这两年认识了太多有才华的朋友,我深深被TA们的才华所吸引,同时也爱着TA们对我的关怀,这一切让我受宠若惊,同时又暗自窃喜。
但我清晰地意识到我与TA们时那么不同。我极度理性,摆脱不了刻薄,我需要身边发生的一切按部就班,照计划前行(非常典型的J人格)。我永远写不出诗歌,甚至难以欣赏他人写出的诗,我只能被澎湃的、宏大的、具体的叙事吸引。我把每一段生命、每一丝感受都用脑中的计算器细细梳理,从中品出道理,却无法捡拾回最直觉性的体验。
本以为经历失恋会是对人生的一记重创,没想到恢复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还要快。给了自己一个月去舔舐伤口,尝试原谅自己。一个月后我的生活更加井井有条了,出现了几乎前所未有的掌控感,迅速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并不期待进入下一段亲密关系,对男人的怨恨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更希望的是探索这个辽阔的世界,探索人们辽阔的思想脉络,以及看清城市的每一片树叶。
下辈子可能想做个机器人,按照既定的程序一路狂奔。
三、
2021年是我在东大的第一年。时刻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一般,被学校的体系、被前辈们托着。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些中国同学没完没了地吐槽“东大太卷了”,我对内卷这个词实在过敏。和我一起学习的同学们,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无论同期还是博士抑或老师,都对我展现了毫无保留的无限温柔。research student这个边缘性的身份时常让我有怯懦感,但竟受到了完全的接纳。
智识上的提高倒并没有太多,但终于写出了2w字的论文。对于用外语学习还是缺乏亲近感,阻碍了太多想法的表达和导入。海外的生活和国内之间依然对我有着巨大的张力,我在其中飘飘荡荡,犹豫不决,不知道怎样才能扎下自己的根。
2021年感觉自己得到了太多的爱。年初在北同工作时,时刻受到小铁的关爱,入学后被老师和同期关心,在PEER认识的朋友们,中学和大学时的朋友们,以及我的父母(妈妈每天都在表达对我的爱)。这是前所未有的体会,我是突然得到了这么多的爱吗,抑或是我过去没能学会去发现它们。同时我也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爱传递给TA们。我爱这个世界和我的亲人朋友们。
以及,今年是我和泽君做播客的第一年(希望未来还会有许多年),这个播客也为我链接到了很多感动,不光是它的内容本身,它也让我觉得自己在实实在在做一些事情,创造了聊天时的话题,让我多多少少成为了一个有趣的人。
今年末尾不想总结书影,想抛弃那些无聊的理论和自我展演。要用厚重的生活托起自己的反思,细数自己收获的爱,和我对世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