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仲敬:我怎样做到胡说八道?
像波西米亚那些人,他们的上层人士都是讲德语的,你也可以说波西米亚语只是像高地德语、低地德语那样的一种方言,反正上层人物都说普通话,只有下层人才说方言。只要他们愿意选择跟德国人在一起的话,他完全可以把波西米亚语作为方言而存在的。促使波西米亚建立捷克民族的因素是什么呢?第一,他是天主教的奥匈帝国的一部分,对普鲁士人始终怀有嫉妒之心;第二呢,波西米亚是奥匈帝国的主要工业区,而奥地利和匈牙利都是农业区,利益结构要求波西米亚人跟奥匈帝国的其他部分有所区别,要不然他们作为发达地区是吃亏的。这两个基本盘决定了他们必须为自己发明一个民族标志,然后他们就会发明出,我们跟斯拉夫祖先有一定的关系,其实血统这个东西是说不清的,然后根据这个标志重新构建自己的民族。
只要,第一要有利益上的需要,第二要有国际政治上面的有利的和现实可能的前景,这两点建立了以后,然后你构建民族那是不患无词,不患没有标志的。像中华民族这样的东西,它内部的异质性相差之大,是人类社会中极其少有的,即使奥斯曼帝国也比不上,很少有像这样相差如此之大的居民能够自身是同一个民族的。为什么呢?因为这是国际条约的需要和政治上的需要。你如果真想把它拆散的话,那不愁找不出理由。
你如果真要把日本东部和西部拆散,那也是不愁没有理由。日本东部和西部一向是相互瞧不起的,江户人绝对瞧不起京都人的,他们吃饭的口味都不一样,京都人一定喜欢吃淡的,江户人的口味要浓的多,江户人自以为豪侠奢侈,瞧不起京都人的俭省吝啬。你如果非要把他们分离开来,那你完全可以说,以公卿文化为核心的京都文化是代表着一种高雅的精致的贵族文化,他们像哈布斯堡的奥地利一样,有一条特殊的路线,跟关东武士和商人建立的政权不一样。关东武士和商人和工业家的政权,有点像新教的普鲁士,他们不大重视艺术,而比较重视武力和资本主义,性格上跟南方人和西方人不一样,尽管他们原先都是德国人一脉相传出来的,但是还是应该像普鲁士人和奥地利一样建立两个民族。难道这个理论建立不起来吗?你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不难搜集出足够的证据,证明京都核心和江户核心是类似普鲁士和奥地利两个不同核心,应该建立两个民族。
但是这些事情为什么没有这样发生呢?因为国际政治不是往这方面走的。普鲁士和奥地利最终的分离,骨子里面是法俄两国对神圣罗马帝国进行不断干涉的结果。而日本的统一,则是海上的日本在地缘和政治上易于统一,然后以后的历次国际条约又强化了这种路径依赖的结果。所以归根结底,文化的因素在共同体的形成中不是最主要的,它只是起一个标志和象征的作用。是首先有了这样的需要,有了这样的路径,然后你才去选择这样的象征,而不是说有这样的象征就可以建立民族。同样的象征存在,但建立不起民族的事例多得是;同样的象征不存在,但人为的发明象征的事情也是多得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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