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香自在,人死灯不灭——妈妈的私人史(《序》)

李承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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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鹏/文

2021年7月13日,这一天,我妈心情出奇的好。

她说:给我染个发吧,我得漂漂亮亮地回去。鹤儒给她染了发,盘了她最喜欢的民国范儿发髻。我端详着我妈:这姑娘,真美。我妈就美美地比了个小云手。和年轻时比,她指腕之间已多出了许多皱褶,可依然曼妙生动,像是会说话。

我妈又说:陪我打会儿麻将吧。珂仔手脚麻利摆好了桌子。我妈骨质增生,起身拿牌已经有些吃力,眼神也不济了,但思路清晰,和了好多把,还有一把杠上花。我抓拍了几张,说:这老太太,看上去也就五十多岁。

妈笑吟吟说:今天完美了。

她说之所以拗着要回成都,是听小区收废品的邹大爷说,看到我家阳台上的绣球忽然枯死了,她得回去照看她那些宝贝花儿。

她说,其实这次也是想回去做点我喜欢的豆瓣带过来,北京水质硬,做的豆瓣入口时总是不够润。她又想了想,说其实还想带条乖巧的小狗来陪她,免得我天天跑昌平看她,往返一次车费都得两百多。“这年头挣钱不易,你的处境更不易,妈心里晓得”。

我妈说:一切安顿好,八月初我就回北京……不晓得咋的,我越老,就越想守着你俩。

这一天,狗日冲龙,忽降暴雨,整个昌平被下得发白了,白茫茫水柱自上而下暴怒而模糊连接着,天地可以忽略不计。我妈属龙,忧心忡忡地说:狗日冲龙,我还能走吗?我说:能走,您是坐飞机又不是划船回去,我安排了老人轮椅服务,一出机场,老杨就把您接了送回家。

我妈想了想,说:嗯,这次完美了。

凌晨时分,迷迷糊糊的我感觉身上一冷,一如即往地抱怨:妈,你这辈子为什么帮我盖被子总是先整个掀开来再盖,反倒更冷了。我妈愣了一会儿,嘟囔了句什么……

一觉醒来,我妈已在机场。她活得率性,见海涛的车小,几大包行李和轮椅,再加上她、阿姨、海涛,挤不下,又知我从小不喜送行,送条狗去乡下都要感伤磨叽好几天,嫌我矫情,没叫我,便走了。

这一走,我妈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别,即是永别。

她就像被一只阴险的大手从我身边猛地扯走,没有任何中间过程,我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我妈忽然就不见了。根本没有一丝预兆,不知发生过什么,我就再也找不到我妈了。

世上最大的痛就是:嘶啦一声,你忽然发现身上一大块肉被撕扯走了,因为太快,你甚至没有感觉到痛,便愕然发现身体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空洞。它不该在那儿,但它分明就在那儿,向你残忍地宣告:你生命中最熟悉的某段事情已告一段落,它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此事不可逆!

最大的痛是痛无可痛,你怔怔站在那里,脑子嗡嗡的,不习惯眼前一切,觉得整个事情是个骗局。可事实像海水慢慢淹没了你的脖子、嘴巴、头顶,你在水面下孤独看着四周漆黑,突然间明白了点什么,一瞬间,彻骨的痛猛地扎进每一寸皮肤,心被一个大针管哗地抽空了。

那种后反劲儿,将永远折磨着你。猝不及防的失去,必然带来连绵一生的疼痛。

我无数次想过和妈妈的告别方式,从没想过连一个字的道别都没有,她就走了。我妈不管我了,径直地就走了。

没有一点缓冲余地。

可是空间里我妈所有的信息分明都还在着呢……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出现幻觉,我能清晰听到:这是早上妈在刷牙,刷完后还吊了几声嗓子,依稀听去正是西皮流水;这是妈在清点匣子里她那些宝贝玉饰,发出叮呤呤悦耳的碰撞声;这是晚上她起夜时蹒跚的脚步声,厕所门吱一声开了……有几次,我明明就听到她在不远处,轻轻叹了口气。

厨房,楼道,小区花园,她每天斜偎着看电视的沙发,我扒开看,沙发缝还有她磕漏的瓜子……可是我没找到我妈。

在这个世界上,我把我妈给弄丢了。

很长时间,我觉得这不是真的,一定是人们把哪儿给搞错了。这只是妈给我开了一个玩笑,就像五岁时,顽劣之极的我不喜读书,整天追猫撵狗,有次居然把外公的遗物、一个明代青花瓷瓶打坏了。当时我妈正被离婚弄得黯然神伤,她说,这次她真的伤心了,不想见我了,她要走了……我妈真的不见了。每个人都告诉我惹妈妈伤心了,她走了。

我放声大哭跑到打金街上找妈妈,追赶每一个长得像我妈的女人,我喊:妈妈,我错了,你不要走,我听话,我改……那天大雾迷漫,湿冷的空气发出回声,我怎么都找不着我妈,哭着回家蹲在地下捡着碎片,努力拼凑着。

这时,我妈却从衣柜里出来,抱住我,默默地哭了。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它让我相信世上最绝望的事情,也会有反转。

所以,这次我依然要等反转,等着妈妈从衣柜里出来。

我想让妈妈再次抱住我。

可是人们一遍遍告诉我,我妈这次是真地走了,真的走了,此事不再反转:

回到成都家中,我妈偶感风感,心脏亦有不适。我们天天打电话盯着她吃药,催促阿姨陪她去医院,我妈坚决不干,催急了,就发怒,挂掉电话。她天生爱美,约好的老友来访也闭门不见,说蓬头垢面的不好看,等两天状态好了才见亲友……周日这天,我妈忽然好转,精神矍铄,饭量充足,喝了一大碗最喜欢的青菜粥,下午四点半,还中气十足地通了半个小时视频电话,叮嘱我不要熬夜,计划着再过半个月就返京与我们汇合,开心地说:这次就可以一直陪你们喽。

晚上十点半,阿姨打电话说我妈忽然心悸气紧,我们急打120电话,车未到,我妈就像纸片一样轻飘飘倒在地板上……120医护赶来用尽了所有办法,所有的办法,最后说了句:送殡仪馆吧。

突发性心衰,前后不过三十分钟……

直到做完“头七”,我才开始接受这个事实,我明白了:

我想等妈再次从衣柜里走出来,可这次,我妈只能永远躺在骨灰盒里。

我想让妈再次抱住我,可是,只能是我去抱着她的骨灰盒。

这世上,我真的没有妈妈了,我成了孤儿。人到中年成为孤儿,会比小时候更孤独。只有长大成人,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茫然无助。

妈,我错了。那天凌晨你给我盖被子时,我要是不昏睡过去再坚持俩小时就可以送你去机场,车坐不下咱再打一辆,别心疼钱。我也可以像十岁那年,被售票员推下车,就在浣花溪路上跟着车跑,你在车上哭,我在人行道上跑。

妈,我很后悔。我真该用尽办法第三次阻止你回成都,绣球花、郫县豆瓣,可以让人寄来北京。我也选了好几轮狗,只是嫌体型偏大,怕你累着,我一直在找一条小叭狗,你喜欢的有小龅牙那种。

妈,我一直提防着你的癌症,却忽略了你的心脏,忽略了你那颗心脏承受了太多岁月的苦难。三年前我向你隐瞒了体检结果,癌。我让所有人别告诉你,我跟你解释:那不过是个普通囊肿,吃点消炎药就好了。你信了,你一向相信儿子的话,每天听话地吃着进口消炎药,很乖。我庆幸药盒上全是英文,你看不懂那是其实是抗癌靶向药,依西美坦。

医生说,这药三年后会出现耐药性。我加了海南自贸区乐城的公号,那里有全世界最新出品的靶向药。我还找了一条印度仿制药购买渠道,比国内便宜多了,再过半年,我就进入实操。

最近你总说浑身的骨头疼,我埋怨你,这是麻将打多了,老人久坐必然腰疼腿疼。当时你很不高兴。其实当时我心头一惊,私下预约协和医院专家,骗你去做个单纯的体检。三年前医生就说你盆骨上有个小黑点……我怀疑,是不是转移了。

可这次你坚决不去体检,坚决不。

我想了很多办法让你去趟医院,可是不知为什么,这次你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决,声色俱厉,全然不像平时对儿子的服从。我感到对你失控了,我只能表演,不经意地当着你跟人们说:运气真好,这个专家很难约上的,抽奖券抽到的福利。你不为所动。我看着电视养生节目,说:说得真对,老年人像老爷车,周身零件隔段时间得检查一下,相当于去趟4S店换个机油。你不理睬我。其实我跟志苗也打过电话:想个招忽悠她,她听你的。

我们还在想招,以我俩的智商应该快想出来了,可节骨眼上,你就走了。

…… ……

搭上灵棚那天,表嫂胡超告诉我:其实你妈早知道她得的是癌症。

是的,我妈早知道她得的是癌症,她只是为了安慰我,假装自己不知道。

其实,我也早知道我妈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我假装不知道,只是不想打破某种心理均衡。

我俩互不挑破,除了不想面对戚戚艾艾的场面,是想制造一种状态:无所谓,才能无所畏,不露声色中调动我妈强大的意志力。只要我不确认,癌症就不存在。我坚决否认,一切癌就是谣言。

科技这么发达,三年后,五年后,人类就攻克了癌症。也许某天我正在陪妈打麻将,就收到一条来自医生的微信,我看完哈哈大笑,说:妈,你晓不晓得,其实你真是得过……哈哈哈,但是现在已经痊愈了,哈哈。

我计算着,要再陪我妈打一千场麻将……在成都石经寺、杭州灵隐寺、北京潭柘寺、腾冲水映寺、在象山不知名的小庙,我都许过愿。

我妈很配合,开心生活,放声大笑,种菜养花,救济穷人。她还养了一只从餐馆救下来的乌龟,取名旺财,每天喂食、换水,看它在客厅里缓缓逡巡,又迅捷跑开。此时我妈就会惊喜地大呼小叫:你看,你看,财财好灵性,好灵性。她性情中人,说自己在人世间好多恩没报,有些仇也未报,哪能轻易就死掉。

依西美坦和欺骗疗法起了作用。当初医生断言最多活半年,可是三年过去了,我妈依然旺盛。我带她四处周游,大理、杭州、腾冲、泸沽湖、四明山……她拿出压箱底的漂亮衣服、佩戴心爱的玉饰,随我时时出行。她腰板挺得笔直,坐在轮椅上也努力表现出体面。那天在四明山会见围棋国手江铸久、芮乃伟夫妇,进屋之前她甚至补了口红。她说:我不要在你的朋友面前给你丢脸。

2019年10月7日,扬州古城,她一口气唱了《钓金龟》《锁麟囊》《苏三起解》片段,众人喝彩,我妈浑身绽放着光。

我觉得自己能活到九十。她说。

她冷不丁也问:你说,我还能活几年?目光炯炯。

我总是躲避我妈的眼神,调侃着:怎么也得活二十年,也许三十年,抱上曾孙,你一百多岁了,修成老妖精了。

我妈勃然大怒:胡说什么,居然敢说我是老妖精。

这是我和妈之间欢乐的套路。我觉得很幸福,这种状态可以让我俩慢慢忘记伤痛,快乐将一直持续。直到现在我也不确定,在我的洗脑下,我妈是不是慢慢也就变得不那么确定,到最后,她真的相信这只是囊肿……她一向相信我。

也许不必分得那么清楚,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必须表现出开心、强大、体面。可我又自责地分析,是不是正因为她努力表现,她的心脏才承受了莫大压力,透支之下才忽然导致突发性心力衰竭。

这辆努力奔跑的老车,一脚油门终于还是没有轰上去。

她尽力了。

……

其实,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五.一节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补觉,忽听到我妈大声呼唤我的乳名,“明明”,清晰得就像在耳边,还很急促,像遇到什么事。我猛地惊醒,哎的答应了一声翻身跳下床,可在屋里转了几圈,才发现根本没人。窗外阳光灿烂,小区安安静静,几乎没有人。可那声音分明是我妈,我听了几十年,不会搞错,那尾音很长还有个不经意的开口音,听上去像“明明哎……”

那时我妈还没离开这个世界。下午我心事忡忡赶去了昌平,想问她下午有没有什么事……想了想,终于还是没问。

6月27日,我去保定补拍镜头顺便瞻仰陆军军官学校。那天的天气极闷热,大家站在门口买冷饮喝,旁边手工一条街,有小摊在卖折扇,很漂亮,我心血来潮买了一把,红楼梦主题,林黛玉,妈必然喜欢这个。晚上我兴冲冲把扇子带回昌平,递给她,说“送你个礼物”。

妈手触电一般,不接,皱眉说:谁让你买扇子,扇子,散子,不吉利,我才不要和你散了呢。

妈已是第三次闹着回成都了。五月中旬,就是在我幻听到她大声喊我“明明”之后的几天,她忽然闹着要回成都,我劝她等我忙完这段一起回。她生气了,竟至于不理我。大家好说歹说才劝住。六月,我妈忽然又嚷着要回去,轮到我生气了,说大热天的没我陪着路上出点事咋办,再说刚交完房租,太浪费。我妈刚烈,噌地自己交了三个月房租,弄得我很尴尬。我俩冷战了好几天,才通过一场麻将和解。七月,我妈忽然宣布:已经订好了机票。我默默地,没拦她,那阵子我工作忙得焦头烂额,琢磨并不能保证每天去昌平陪她,而且,她回成都跟老朋友玩一段时间,心情好,身体自然好。

我就问:哪天的机票。妈说:找瞿老师看了日子,7月13日。

我心头一惊:

1999年7月13日,星期五,我妈忽然倒下了,脑溢血,蛛网膜破裂。医生说最多三成活下来的可能。

2018年7月13日,星期五,我妈在省医院检查身体,医生悄悄告诉我,是乳腺癌,晚期,顶多活半年。

2021年7月13日……我看了一下手机,松口气,不是星期五。

我让珂仔陪奶奶回去。他说学校要求7月19日军训。我算着时间,说:19日肯定不赶趟了,13日奶奶就已经走了……忽然打住,深觉“奶奶已经走了”这句不妥,空气凝固中生生补了一句“奶奶已经回家了”。

我妈不经意盯了我一眼。心细如发。

想了很多理由改签了航班,出发前一天,阿姨一边支着麻将桌一边说:奶奶盼了好久的麻将了,走之前,陪她打最后一次麻将……

我忿忿地,假装没听到。

妈最近腰腿疼得和以前不一样,觉都睡不安生的那种疼。之前托人寄了进口止痛片,稍好些,但这天麻将也只能打打停停,超过半小时就腰腿疼。这天妈手气出奇的好,不知为什么,我却心神大乱,忽然抓起手机,给妈使劲拍起来。

这几年时常把妈妈的照片发朋友圈,内心是想留个记录。我寻思万一哪天妈不在了,偶尔翻看,见她生动的模样,人就还活着呢。后来怕人说晒妈秀孝道,停了一段,但这天我忽然抑制不住,觉得此刻必须留点什么,必须。灰白的背景墙不好看,我就半蹲在椅子上换了好几个角度,心中有个念头,拍下来,快拍下来。

我很慌。

2018年查出妈患了癌症,每回给她拍照都闪过一个念头,什么时候给妈正式拍一张用作遗像的照片……每回又觉着这念头不吉利,妈怎么也得再活十年吧。一拖再拖,转瞬三年。

我蹲在椅子上慌慌张张拍的,正是我妈人生最后一组照片。四天后,我就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死亡直播。那天晚上,匆匆赶到我家的表弟书明用手机向北京的我即时通报整个过程:

明哥,现在,二孃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但心跳还在……

现在,她的呼吸已经停止了,但还有微弱的心跳……

现在,她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了……

医生说:她已经完全没有生命体征了,送殡仪馆了。

整个直播过程如小刀剜心,一点一点地,悄悄地但毫不退让地剜割着,阴险、残忍、处心积虑,让我在期待、无助、绝望最终走向崩溃幻灭。如刽子手逼迫儿子亲眼面对母亲受刑。

我不知自己如何出生,却知道母亲如何死去。

很长时间我处于恍惚状态,不是痛,而是很空,有一次站在十字路口却忘了往何处回家,抽根了烟才回过神来。心理医生说,人类为了逃避痛点记忆,心理会出现巨大的空洞期。一周、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直到10月15日,农历九月初十。清晨,我把她葬在青城山的笔架山,黛云含雨,野径独明,当把紫檀红缎骨灰盒放进墓穴,当黑色大理石墓板砰的盖上,我才开始清晰补足我和我妈最后时光的一些镜头:

凌晨时分,我睡在客厅沙发上,迷迷糊糊的感觉身上一冷,一如即往地抱怨:妈,你这辈子为什么帮我盖被子总是先整个掀开来再盖,热气放跑,反倒更冷了。我妈愣了一会儿,默默地说:好的,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给你盖被子了……

这是我妈这辈子最后一次给我盖被子。

每念及此,胸口犹如重锤。

一切皆有预兆,我妈了如指掌。佛家讲《八识》,道家讲三魂七魄,人真有魂魄的。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妈大声喊我,其实是我妈舍不得我,派出某一魄预先通知我。只是我太蠢,没能及时明白。

还有她执意拒绝我送她扇子,执意要回成都,执意染了发,盘好发髻,是为了让人们看着她漂漂亮亮回家。她生命的最后几天,拒绝会客,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一支录音笔念念叨叨说了很多……

我妈常祈祷:菩萨,菩萨,保佑我走得洒脱一些,最好头一歪,再也醒不来了。我一直觉这话丧气,现在明白,她不想拖累孩子。年轻时的苦难让她更懂得要保持住尊严。十年前,她就在生日晚宴上正式通知:我走的时候,不想浑身插满管子,不想因化疗头发秃了,不想屎尿失禁被护士呵来呼去的,儿子,你得答应我,让妈走的体面。

她对死亡“三不原则”:不死在没尊严的医院,不死在漂泊的异乡,不为苟活几年死相难看。

我想,我妈做到了,她走的很有尊严。

这一切,源自于她一路来的时候,就很有尊严。

因此,我花了很长时间去回溯我妈的来历,她是我的根,自大的我其实对她一无所知。每个儿子都对母亲一无所知。没有什么比追寻一遍母亲的过往更为重要,没有什么写作比记录母亲一生更能表达无上尊重。她生于民国,长于抗战,挣扎于十年浩劫。她出身书香门第,曾在舞台上明眸善睐、挥动水袖,台下众人喝彩。一夜间她被打成黑五类,下放到街办工厂,搬粗大的钢筋,还被盐酸呛成了哑巴,送进了医院……她晚年时一度觉得世界有光明的迹象,可种种世事又令她失望,忽明忽暗,一阵大风,终于寂灭。

她是一段中国断代史的缩影,她,就是历史。

花落香自在,人死灯不灭。

我将书写关于母亲一生的传记,是为序。

(注:这是一本献给母亲的关于她的传记,这是序。而且书名还没想好,只有章节小标题。撰写私人史,一直是我想要做的重大事情,母亲,一定是我的第一站。早在七、八年前我就开始搜集妈妈的各种资料,只是不敢动笔,因为我怕……去年她老人家去世,我开始动笔,由于心中大恸,几欲不生,断断续续写了大半年才写了六万多字,刚写到1956年夏天的事儿……今天清明,我曾许愿要把文稿烧给妈妈在天之灵,就先行发出来吧,边写边发,边发边写。希望妈妈能认同。)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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