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評析|《酒徒》的記憶都是潮濕的痛

古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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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時常思考,當一名作家開始「經營」自己的時候,是否就失去作家身分的意義與價值?應該轉向為「商人」的定義,販售討好讀者的文字與靈魂,為了吃一口飯?——卑微地乞食。
書衣(照片來源:筆者自拍)
書籍版本

類型:長篇小說
書名:《酒徒》
作者:劉以鬯
國籍:中國香港
出版社:臺北市:行人文化實驗室
出版時間:2018年11月初版五刷(2015年初版)
ISBN:978-986-92141-3-1

前言

  中國香港作家劉以鬯(1918年-2018年),原名劉同繹,字昌年,祖籍浙江寧波鎮海,出生上海,病逝香港。劉以鬯被稱為中國當代意識流小說大師,寫作講求新意,尤其描繪五○、六○年代的香港社會,深具特色,其作品《酒徒》就是當中最顯眼的代表之一。

  《酒徒》的主角是一名作家,在香港過著窮愁潦倒的生活,藉由飲酒逃避現實,雖然一直有戒酒的想法,卻是始終擺脫不了「生存」帶來的壓力,故而選擇放棄理想、放棄堅持、放棄自我,做一名迎合市場、迎合讀者喜好、迎合低俗趣味而寫作的知識分子。劉以鬯在一九六二年如此陳述:「寫一個因處於苦悶時代而心智不十分平衡的知識分子用自我虐待的方式去求取繼續生存」。由此可見,本書的寫作意識設定於「存在」該如何被賦予意義與價值,當人類面臨生死存亡之秋,要保留生命而喪失尊嚴,還是堅持理想後走向犧牲?尤其身分為「知識分子」時,這項選擇的後果,將不單單是個人的承擔,而是足以影響到國家社會未來處境的遭遇與反應。如此看來,酒徒,是諷刺?還是警惕?是潛意識的恐懼?還是人性的真相?種種思考,都在此書中琢磨,而你(妳)也正在其中!

  根據本書新版前記,一九六二年十月十八日《酒徒》開始在《星島晚報》副刊連載,至一九六三年三月三十日,全文刊畢。一九七九年三月,臺灣版《酒徒》問世(遠景出版社)。一九九九年《酒徒》入選《亞洲周刊》舉辦的「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二○○○年十二月《酒徒》入選《香港筆會》舉辦的「二十世紀香港小說經典名著百強」,列季軍。

酒徒的形成

  本書以第一人稱「我」為主要陳述,自開頭就以豐富意象詮釋自醉的情狀(即使還未飲酒,醉態也已在腦中發酵)。主角依賴稿費生活,書寫報刊雜誌連載的武俠小說、言情小說,甚至是黃色小說。對於書寫「大眾化的商品」,身為知識分子的主角自稱萬不得已,覺得卑微與墮落,因此藉酒精麻痺自我,企圖消彌過度理想的傳統思考,轉向對於現實妥協,做一名被貧困生活操控且不得志的傀儡。

矛盾心思不斷在主角內心糾結與掙扎,明知自己有才氣不甘被埋沒,卻又不得不屈服生存的壓力,導致鬱鬱寡歡的情緒變成時時刻刻刺痛身心的荊棘,覺得自我是個醉人(罪人),沒有資格高談理想,故而選擇逃避,讓自己在酒醉之後失去理智與意識,盡情撒野與紓解內心的種種不平。文中有句話:「酒不是好東西,但不能不喝。不喝酒,現實會像一百個醜陋的老嫗終日喋喋不休。」(P.25)由此可見,主角肯定有強烈逃避的認知與慣性,強烈缺乏面對問題的勇氣。

  所謂「酒徒」的現象,象徵五○、六○年代香港知識分子的處境與態度,指涉「寫作者」的觀察,但是,營造酒徒現象的原因,有一定程度的問題出在「鑑賞」方面。一流的文學,需要一流的鑑賞家評定,故而閱讀水平無法提高的時候,作家水準也很難有卓越的進步。因此,沒有遠見的出版商、缺乏犀利見解的書評家,都是導致「酒徒」現象生發的根源。創作與閱讀必須相輔相成,只要其中一方能夠提升品質,另一方就會隨之趕上,故而「酒徒」的思考要從這兩大方向著手深入琢磨,方見真意。

意識流書寫

  本書明顯可見運用意識流手法書寫內心獨白的描繪,更在「醉意」的驅使之下,讓文字有更多更豐富的發揮。例如重複節奏的語調、天南地北的連繫等等,與現實相互交錯,讓畫面呈現一股迷茫朦朧的醉態。

  這樣的書寫技巧,將香港社會與出版文化的畸形現象融入其中,文學不再背負著歷史與傳承的重責大任,瞬而轉變為廉價的公式與商品。這種環境不僅打擊有理想的創作者,更陷謀求生存的寫作者一灘難以自拔的泥沼,往墮落且功利主義式的思維進行改造,努力成為寫作機器,為了「生存」卻「無作者意義的存在」。文中有一段話是如此說的:「這是一個甚麼世界?我想,文章的好壞取決於有無生意眼;電影的優劣亦復如此。文學與藝術,在功利主義的心目中,祇是一層包著毒素的糖衣。」(P.118)這是多麼令作家感到痛心與憤怒的描述。本書的種種描寫就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讓文學藝術變得廉價且失去延展性。當整個社會文化牢籠在低俗趣味的沉淪與遊戲中,想要富強與進化就成為癡人作夢的藍圖與笑話。這就是作者劉以鬯暗藏在意識流動的字裡行間不斷警示的醒悟。文中有一段話令人心有戚戚焉:「這是一個苦悶的時代,我想,每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都會產生窒息的感覺。」(P.163)

理性批判

  值得注意的是,本書有許多理性批判的部分值得深思,相信也是作者劉以鬯自身想要抒發出來的文學見解。包括對於新詩的解讀,對於現代小說的詮釋與現象分析等等。其中,令筆者印象較為深刻的是——關於我們身處的大時代,為何不能產生像《戰爭與和平》那樣偉大的著作?主角回應有八個理由:

  1. 作家生活不安定。
  2. 一般讀者的欣賞水平不夠高。
  3. 當局拿不出辦法保障作家的權益。
  4. 奸商盜印的風氣不減,使作家們不肯從事艱辛的工作。
  5. 有遠見的出版家太少。
  6. 客觀情勢的缺乏鼓勵性。
  7. 沒有真正的書評家。
  8. 稿費與版稅太低。

這裡沒有提到作者本身的不爭氣,而是歸咎於「環境」要素。由此可見,「酒徒」的心理狀態缺乏自覺與自省的態度非常嚴重,並且是明顯消極的,故此寬以待己、嚴以待人的視角,早已深埋自我敗亡的種子。或許,這是所謂文人的通病,抱怨種種不公不義,因而停下自己該做之事,利用各式各樣的藉口讓自己看起來值得悲憐,再上演借酒澆愁的戲碼,順理成章完成傳統文人失意(詩意)的形象。其實,真正悲哀的是作者自身不懂根源意識的意義與發展脈絡,才會讓「自我」凌駕於「全體」之上的錯覺與產生錯誤認知。

結語:回歸作者本職的討論

  看完這部作品,久久不能自已,似乎時空在書頁與現實間來回穿梭,一股不得志的醉意,在字裡行間的閱讀中,潮濕且迷濛。

  我時常思考,當一名作家開始「經營」自己的時候,是否就失去作家身分的意義與價值?應該轉向為「商人」的定義,販售討好讀者的文字與靈魂,為了吃一口飯?——卑微地乞食。在這種情況下,作家所謂的「存在」該如何被陳述?

  作家注定孤獨,因為靈魂冶煉思想的純淨,精神必定容不下雜質的喧囂,故而躲入想像的密室,用心血鑄字。在旁人看來,有如瘋癲痴狂,與社會格格不入。殊不知,孤獨如此方能察覺常人無法注意到的細節,才能推敲事物脈絡的系統所在,然後敲響警鐘,提醒世人忽略的危機如何出現、發展與產生影響。或者,觀察事物的細膩之處,捕捉幸福的軌跡,透過文字,傳遞與分享愛與被愛的時刻。

  故而,執行「作家」這項工作,必須保持專注,心無旁鶩。若是無法專心致志,即使成為酒徒也不值得憐憫與可惜。有時間嘆息,有錢喝酒,卻不思寫作,即便身懷再多的才氣與敏銳筆觸,也是枉然。與其抱怨世道,用藉口麻痺自我的不負責,不如自省自己過往與現下的付出與堅持如何不足,才是首要。

版權頁(照片來源:筆者自拍)
2022.01.27@初稿-讀雨居書房-清晨微涼
2022.01.27@首發-方格子

2022.01.28@分享-Matters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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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塵讀雨居書房主人|我把自己剖開,掏出記憶與影子,雕刻成雨季,語落成詩。【2022.04.07從Matters畢業,不再更新。留下12個月的寫作記錄之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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