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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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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加宅居日记0317

王文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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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17 正式全家宅的第一天

 

我的今天是从凌晨三点半开始的。凌晨醒后,想起朋友们打算两个月后共读《哈姆雷特》,无比期待,溜进丈夫的卧室搬出沉甸甸的旧电脑翻找以前存下的莎剧有声书和论文。丈夫书桌上的三台电脑屏幕都在默默运行着程序,三面屏保都是滚动的波光,给卧室笼罩上了一层赛博朋克的氛围,又像是什么黑魔法施行中。

黑夜中的电脑屏保

昨晚丈夫从实验室搬回了实验设备,打算开启在家工作模式。小孩的幼儿园也发出通知,周二是幼儿园最后一天开门。我犹豫不决,很想让小孩再去幼儿园待上半天,毕竟他在家就意味着我的时间缩水。很多华人家长半个月前就在呼吁孩子的学校停课了,亲友也时常问我小孩是不是还在去幼儿园。而我呢,带着愧疚和压力,只想多有一些整块的时间给自己。

有了小孩之后,为了有更多时间写作,我的日程围绕小孩的作息进行切割:小孩去幼儿园和晚上睡着后,我的生活才开始。完整的一夜睡眠很少。即使我没有在小孩睡后马上起来,“还没有做什么”的念头也一定会让我在凌晨自动醒来。如果说在日复一日琐碎生活的侵蚀下、在使人消沉抑郁的环境里有什么维持着我精神的完整和力量,那一定是阅读和写作。

看到旧电脑里的英文论文和有声书都在,我心里踏实了很多,去厨房喝了一杯水,将小孩的零食放进盒子,想着再送他去半天幼儿园好了。退休后住在华盛顿州的教授在一天后终于写来回信,告诉我他一切都好,他们那里早就变成了远程模式,学校关门,以至于他常去散步的树林满是带着孩子出来的家长。他没有找到停车位,只好开往市区散步。果然,市区的街道空荡荡。他说因为自己算是“高龄易感人群”,年轻人看到他都纷纷避开,他能理解其中的好意,但也不得不感受到一种荒谬。

昨天丈夫去耳鼻喉科检查常流鼻血的原因。护士问他最近咳嗽吗?丈夫说咳(应该是我们上次重感冒的后遗症)。在他说完后,周围的人如快速退去的潮水避开。医生戴着防护面罩在门口询问情况,都排除后才凑近。好在做了鼻腔镜后,医生认为有其他问题的几率较低,把他打发回家了。

凌晨四点半我重新睡下,外面雨横风狂,屋子里冷得像冰窖,我迅速钻进被窝搂住小孩取暖,结果发现他也不怎么暖和。

早上再睁眼已经是八点半,收拾去幼儿园已经太晚。丈夫前一阵说想吃美式早餐,在我看来,美式早餐的究极要义就是:糊弄。每人烤两片面包、嫩炒蛋、再烤肠,拿出果酱,沏上黑咖啡,这一天的早饭就蒙混过关了。果酱是教授圣诞节时寄来的,是杏子、雷司令与香草口味,光是这三个名词就让我感到满满的幸福。

早餐

我对小孩颇为遗憾地说:“最近这段时间没有办法见小朋友了呢。”不料看着动画片的他冷酷回复:“不要小朋友。”让我一时无言以对。

昨晚几位亲友都发了德州19岁少年用刀刺伤一位亚裔男子及其幼童的新闻,以及川普宣称新冠为“Chinese Virus”。当一国总统都在发表仇恨言论,又怎么能指望民间不出现种族歧视呢。朋友们讨论着如何有效对川普的言论提出抗议,而亲人则叮嘱我不要一个人带着孩子出门,除非丈夫陪伴。我心里并不太同意,但没有提出反驳。“恐怖主义”的核心就是制造恐惧,让人们顺从于恐惧。我不愿意为这部分敌意压缩自己的生存空间,隐藏自己已经足够不引人注意的存在。其实我一直是个不太有安全感的人,最近出行衣兜里都放着防狼喷雾,不过我们这片社区整体还是比较安全的。我对未来的预测比较悲观,也知道存在真实的歧视与危险,但活着不就是抵抗么。

上午我发短信,问在匹兹堡工作的好友一切还好吗,她在乔治亚州的妈妈如何?我们问起各自的写作进度。我说自己最近荒废英文写作,打算今年重拾。没想到她说她和另一位同学不久前还在讨论我的作品,说我写得很美,希望将来能给他们的文学杂志投稿。她的话让我很惊讶,没想到她和那位同学会这样看。其实三年的写作专业经历让我挺自卑,毕竟所有同学几乎都是native speaker,而他们的才华与文字俱佳,我常感到永远都不可能追上他们的水平。

另外记两件昨天忘记写到的事情。前两天我家鸡蛋存量告急,两位朋友开车去远一些的Costco,帮我们买了一大盒。我们正在家坐着,突然收到朋友微信:“鸡蛋放在你家门口了。”丈夫拉开门去追朋友,想让他们来家里坐一会儿,我出来,果然门边放着鸡蛋。朋友早就不知所踪,打电话来说最近在咳嗽,就先不要见面了。真是现代版的“雪夜访戴”,还加上了送鸡蛋的情节。前一阵还有四位朋友问我们需不需要口罩,非常感激朋友们的惦念。

据我妈说我爸担心我担心得嘴上长泡,但我爸死活不承认,坚称他一点都不慌。我劝他少看点公众号。

最近常看到种种荒谬文章和大肆讨伐,只想重提《日瓦戈医生》里这句话作结:一个不自由的人总是把自己的不得已理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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