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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旅|越南:跳上駛向另一片夜色的末班車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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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

二十一號登機門,上次印度是二十二號。沿著記憶前行,誰不是摸著石頭過河,假裝自己是個老練的背包客,鎮定快步,面帶微笑,誰不是小時候就假裝自己是老菸槍。

這幾天翻著當時瑣碎記下的日記,赫然發現連登機門號碼都寫了下來,這大概是老練的旅行者不會做的事情吧。閉上眼睛,依然清晰聞得到印度與越南那截然不同的空氣,依然看得見每個細節的邊緣,記得上次在一系列的印度文最後寫下,希望自己也許在未來有其他機會出來時,仍能像初生的嬰兒,對外面的世界伸出百分之百的觸角。願自己永遠不老練。

這次搭的是越捷,機上大部分是越南人,有些後悔沒有選窗邊的座位,起飛時高雄小港機場的點點星光,曾經家教了半年多的那位學生,他們家那棟新建案就在鳳山跟小港交界,公寓大樓十五樓陽台的窗景一望,就是跑道,看著旅人們起起落落。

因為飛機delay約一個半小時,降落時已近午夜,睜大眼看著窗外,只見長長的高速公路燈光,剎地,Mitsubishi motors 三菱的mark跳出眼前,瞬間笑了,全球化無所不在呢。

因為是近午夜抵達河內,一個人初到異地還是擔心人生地不熟,先預約hostel的機場接駁(當然後來知道價格貴了近三四倍),司機已等候許久,見到面不住地說Nice to meet you(後來才知道司機除了這句話不會說其他的英文了),開著一台在越南還算常見的Honda小車,夜深了,一些路段依舊多車,路上一些咖啡店都還開著,人聲依舊鼎沸。

越過蔓延各處的samsung大看板,越過紅河,鐵橋下的塗鴉,夜晚兀自靜立,像是無聲地在抵抗些什麼,然而另一面鐵橋上的遠方,矗立著鑲滿LED燈效的巨大酒店,也兀自發亮著。

推開細瘦的小鐵門,越南很多hostel都藏身在巷弄裡,多數都是不寬的面寬,直直往上延伸,在越南當交換生的朋友M推測可能跟以前的賦稅制度有關,有可能與面寬成正比,因此河內很多建築都極窄,卻往裡邊延伸至極深,但這點也不得證實。

check in時一樓剛好有另一位房客,攀談了起來,背包客之間要嘛先問從哪裡來,要嘛就是玩起猜對方哪裡人的遊戲,他首先猜我是日本人,再說自己常被誤認為越南當地人、或來自其他東南亞國家,但他其實是印度人。在心底小聲驚呼了一聲印度,有些恍惚,彷彿上趟旅程的結尾仍未定錨,在這趟旅程的開端,把彼時的自己與現下的自己,隱約有連了起來。

他又接著說,他來自印度的西邊一座靠海的城市果亞,再小聲驚呼了一次,果亞,多海之地,上趟旅程念念不忘的遺珠。

走上一樣窄瘦的旋轉樓梯,女生房裡只有我和另一位女士,是位優雅的日本人,她說她是做劇場的,丈夫是現居德國、但出生巴西的瑞士人(她說他們之後會一起去南美洲一趟,要順道去尋訪一些她丈夫的出生地,隨後又笑著補充一句”It’s a long story.”),但是父母過世後因無人管理在日本的老房子(還有九隻貓在日本!),因此她每年春、秋季在日本,夏、冬則在德國度過,往返二地的途中就到處旅行,”I think I live in the air.” 她坐在沙發上手舞足蹈地說,最後互道晚安前,她坐在上鋪的床位,問了我年紀,淺淺地笑著,對我說”still young”,那幕畫面留了下來,她優雅地笑著。

異地的第一晚,接下風塵僕僕的自己的是那不起眼巷弄裡窄瘦的閣樓,互道晚安前與那位優雅的女士愉快的對話,如今翻開當時的日記一就聽得見那句”still young”迴盪著,迴盪著整趟旅程,是啊,承認自己的位置,初生的嬰兒般在異地睜大眼睛,不用假裝自己不年輕,更不用假裝自己老練,而太快去斷定這裡、斷定那裡,沒有必要欽羨他人轟烈的異國之旅,更沒有必要趕著誰的步伐,一樣是條bumpy的理解之路,循著自己的步調慢慢走,這條路,迂迴慢行也走得過。

Still Young.

【Sapa沙壩:山城邊境】

老街省的沙壩市在越南北端,位處中國與越南的邊界上,越過山巔,就是雲南苗族的自治區,這裡其實是一近幾年來才興起的觀光小鎮,但市區裡已不乏觀光客棲身。路途遙遠,車程約六小時,大清早從市區脫身,巴士清晨六點自河內出發,在多霧的高速公路上一路往西北方前行,漫長的車程中停了兩次休息站。

在其中一個休息站,我下車打算買點小點心,琳瑯的商品中,大部分是甜食,上頭畫滿椰子或不知名的果實圖案,我問其中一包糕點裡頭含有什麼,婦人說rice、sugar然後便支吾著說不下去了,開始體認到這裡的英文並不一定是通行證之時,反而笑了,有種解脫與期待,我笑著付過錢,連殺價都忘了(後來也根本沒殺過價),解脫之感似乎易於理解,而期待之感則是究竟從何而來,我想如果拔掉這好像大家被假定都得要會的語言(可能連當地人為了要賺觀光財都不得不學會的語言),如果不藉由語言,人與異地之間的接觸,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可能?

越往北行,霧氣越重,睡了一覺,睜眼時赫然發現窗邊爬滿霧珠,輕輕吹散它們,我們奔馳在高速公路上,車窗外是矛盾的對比,近一點的,是為因應越來越多的觀光車潮而正在拓寬的馬路,遠一點的,是清綠的山邊,偶出現些許土黃禿禿的山坡壁,底下土黃色洪濤的紅河上游。

出了高速公路,接續蜿蜒的山路,再往上些,近午時山中的霧氣稍散了些,才看得清路邊的芒草高的嚇人,經過一所學校,穿著制服的小學生,路邊幾個小朋友玩著看起來像兩人三腳的遊戲,而一輛輛觀光巴士與怪手,呼嘯而過。

大車、山貓、怪手穿梭山城,急急地,將這緩慢地山城,推向匆忙的世界。

Sapa市區其實已經十分觀光了,商店(賣著登山包、外套、球鞋等他們說因為是越南代工而非常便宜的代工品,然而後來遇到在越南交換的朋友M仍是小聲地跟我說那些都是假的)、餐廳、酒吧、精品店、shopping mall(富麗堂皇的兩層樓建築,卻空無一人),為了招攬觀光客都紛紛寫上英文招牌與標語,而街上少有亞洲人面孔,多半仍是西方遊客。

Guide叫Anh,才二十歲,高中畢業後十八歲就開始來這裡做導遊,本身則是另一個少數民族的人,但他也沒有繼續說下去是哪裡的人。

其實越南的族群除了多數為京族外,仍有部分的少數民族,而Sapa因位處中越邊界上,也是各族群雜揉之地,像那天去的Cat Cat Village(本來十分期待會有貓的,後來倒是遇見一些直接橫行路中的豬或雞),其實並非因為多貓(失望…不是XD),而是該地大部分住著黑苗族,發音近似「喵」而得名,然而Anh提醒我們當地黑苗族人不喜歡被稱為「苗族」,也正是因為這發音似喵的緣故,他提醒我們要稱當地人H’Mông族。

隔天一早,六點半多,住的房間有對外大窗,隱約看見外頭透進些許的紅,七點多時天已白,這天我們要步入山裡。

我們沿著些許泥濘的山坡間小徑前行,溪水中褪去苔蘚的石頭,是當地少數民族從村落前往市區所踩出的捷徑,這裡是黑苗族、紅苗族、寨族的村莊(越南約有近六十種族群),名叫老寨村、踏梅村,開闊的視野,收攬進無邊的藍天、冬季休耕的梯田、喝著水的水牛、穿著鮮豔的當地族群、可愛的矮房。

從市區徒步約三、四小時可到達村落,聽來雖容易,實則是踩著爛泥、溪間小石子、山坡小路走過。當地即便開始發展以觀光為主的產業、編織織品作為販賣給觀光客的收入,但一些編織技藝仍是替傳統文化保足了一份地位。

然而其中仍是會遇到令自己糾結矛盾的地方,基本上除了訂行程時本來就會搭配的一位guide之外,走那顛簸的山路的過程,身邊都會跟幾位當地的婦女,約莫都是四十至六十歲之間,她們會用簡單的英文嘗試跟你聊天,聊天的過程都頗愉快,她們會跟你解釋一些當地的生活,也會教你一些簡單的當地用語,甚至會在陡峭的路段牽著你的手、拉你一把,但最後出了村子之後,便會向你兜售放在她們背後竹簍裡的手做編織品,而到了另一個村子也是如此。其實因為聊天的過程都頗愉快,的確也從當地人身上得到許多在地的了解,也了解到身為少數民族的村落,人口外流嚴重,留在村落裡的老人能用什麼方式維持自己的生計,想來想去除了靠這順勢飛起的觀光,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基本上那時我都有買,只是糾結的點往往在於,這些小編織品的要價通常遠比在越南其他地方賣得還貴(例如一個小錢包550k越南盾,換算台幣約750,對,我在台灣絕對不會買一個700多的小錢包…)。

我們夜宿當地的小homestay,我們在那裏用晚餐,來自各地、同住一homestay的人們共七人,除了自己之外,其他都是西方面孔,大家邊聊著天,開始思考旅行這件事,並不是很喜歡循著老套的「旅行就該…」或「去…就該…」這樣的「必定」,例如不想去下龍灣、想去中部的內陸城市,有時想住hostel、有時想去homestay、或稍微奢侈一點的時候想住高級點的,有時想往山裡走、有時在市區晃晃也心滿意足。有趣的是,自己觀察到,大部分西方背包客來亞州,第一站通常是想到新加玻,她們說因為「乾淨」,有些會想來台灣,因為「安全」,而接下來的下一站通常就是越南,據過去幾年背包客站論壇的說法,很多人是因為種幾乎「贖罪式」的理由到來。

夜晚天空很開闊,但因陰天烏雲,見不著星星,但遠方產業道路上夜歸的車燈勝過星星,盯著那些彷彿可以連成一線的車頭燈,忽地想起一首兒歌,小小羊兒要回家,不要怕,把燈光點亮了。

在異地,那並不是種單純的鄉愁或想家(沒有人才剛來三天就鄉愁的),是那種看著點點星光回家,更深地忖度自己紮根何方。

隔天早晨起來,鼻腔嗆入些許寒意的白色霧氣,聞著空氣裡濕漉的味道,多久沒仔細聞一聞霧氣的味道,不禁興起想開始練習著多使用視覺以外的感官的念頭。

回程的路上沒有走太多路,因為雨開始越落愈大,坐車回到沙壩市區,那幾日雖然不是雨季,卻仍飄著小雨,甚至下午五點多便起了大霧,冬日八度的呵氣下,我們被山城的白霧包圍。

離回程的起程時間還有些距離,其他人正忙著清理鞋底的泥沙,我悄悄溜回了街上,細雨大霧中在市中心的一個廣場發呆一會,昨天傍晚還有人在那踢著足球(昨天的guide說當地人很喜歡踢足球,他自己偶爾也會去一起踢),這天因為大霧便只剩街上來往的人們。

交岔路口上,一邊是往著市區外少數民族的小村落,另一邊是往著市中心(雖然不過區區一條街)的咖啡店、商店、餐廳、飯店、廣場、紀念品店。一位當地H’Mông苗族婦女經過,竹簍裡堆滿欲兜售的編織品,背後是為了觀光而正在拓寬道路的施工公告,這對比難以言喻。

白霧中,指尖夾著的牌子是當地人很愛的牌子黑貓,但味道重、嗆鼻,街邊一位當地人捻熄了菸,離開廣場,繼續帶著這山城被世界推向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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