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里也有一条狗链:遭遇“正能量”博士

叫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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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的越多,人就越痛苦。

尽管岁月静好的犬儒们,非常喜欢用说这一句话,来劝别人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别多管闲事,因为有些事情,没必要知道太多,但是,我还不得不承认,“知道的越多,人就越痛苦”这句话,绝对是真理。

2021年12月22日,韦伯太空望远镜发射升空。

春节之前,它成功抵达第二拉格朗日点。再过一段时间,它便将张开翅膀,睁开眼睛,并传回首张观测图像。

对于韦伯太空望远镜升空这条新闻,我相信,绝大多数人看了就看了,不会在脑海里引发无限遐想。所以,他们不会轻易陷入痛苦。

然而,非常喜欢胡思乱想并擅长于发散性思维的我,每次阅读新闻,从来不满足于新闻本身,总喜欢围绕着某一条新闻,从四面八方展开,来一番胡思乱想。

韦伯太空望远镜发射升空的当天,便从两个维度,狠狠地蚕食了我的幸福感。

数学一向很差的我,第一次听说“拉格朗日点”。于是,忍不住上网查了一下。

360百科提供的解释是:“一个小物体在两个大物体的引力作用下,在空间中的一点。在该点处,小物体相对于两大物体基本保持静止。瑞士数学家欧拉于1767年推算出三个,法国数学家拉格朗日于1772年推导证明剩下两个。”

天哪!

1767年,欧洲的自然科学已经发展到了那个程度,并且建立了涵盖人文、社科等文理兼容的多学科教育和研究体系。

那时候的中国,还处在大清帝国时代。不要说正规的自然科学研究,就连完整的中小学教育体系,都尚未建立。读书人几乎全都埋头于“繁琐考证,不问世事”的考据学。

这个新闻,对一直深深沉醉在“有着五千年历史”所营造的自豪感的我来说,真的不啻一个沉重的打击。

另外,韦伯太空望远镜的发射,意味着人类将可以观测到更加辽阔的宇宙。我必将更加绝望。

在我对天文学了解甚少的懵懵懂懂的小学阶段,我对美好的未来充满无限的憧憬。我渴望人类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到那时候,我们可以乘坐宇宙飞船,飞到天上去摘星星。

随着年龄增长,我的天文学知识越来越丰富,我的希望却逐渐破灭了。因为我知道,连搭乘民航客机,飞往太阳系内的木星,都需要40年才能抵达。

一个来回,一辈子就没了。于是,我儿时的梦想被我掌握的知识彻底击碎了。我非常痛苦!

几年前,韦伯望远镜的“哥哥”哈勃望远镜,突发灵感,对准太空的一小片区域,连续曝光好几天。所合成的图像,传回地球的那一刻,多少人的人生意义在一瞬间被撕得粉碎。

原来,那一小片人类肉眼看去空荡荡、黑乎乎的区域,竟然聚集了三千多个遥远的星系。它们看去都挨得很近,然后,彼此相距着几十亿至上百亿光年。它们和我们太阳系的距离,竟然达到150多亿光年。

这是人类借助哈勃可以观测到的最远的宇宙。在其中,地球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在茫茫宇宙的尺度中,人类一辈子几十年的生命,连一秒都不算。

知道了这些,比飞到天上摘星星的梦想被击碎更令人痛苦的怀疑和虚无,便接踵而至了:人活一辈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人一旦陷入怀疑,开始胡思乱想,痛苦便随着而来。相比之下,过得幸福的人,都是那些不喜欢怀疑的人。

借助韦伯太空望远镜,人类将可以看到150亿光年之外的宇宙。

我担心,这会不会让更多的人陷入对人生意义的怀疑,并因此而活得更加痛苦?因为找不到人生的意义而自杀的人,有没有可能越来越多?

如果基于实用主义的逻辑,人类根本就不需要耗费巨资发射韦伯太空望远镜。因为1976年发射的旅行者号太空探测器,已经飞了四十多年了。现在,要飞出广义的太阳系,还需要至少一万年。

可见,人类是永远都不可能飞达150亿光年那么远的地方。所以,知道不知道那些星系的存在,对人类几乎都毫无意义。看到了它们,反倒徒然增加人类的迷茫和痛苦。

这个道理确实清晰易懂。但是,没有人会否认,人类当下所享受到的幸福生活,几乎无不受惠于知识总量的倍增。

科学永远无法遏制不断拓展已知边界的内在冲动。在这个过程中,它不会去考虑“知道的越多,人就越痛苦”这个问题。

“知道的越多,人就越痛苦”,必然是人类永恒的难题,却不是科学本身可以解决的,除非科学从此止步不前。

这就是为什么人类发展到今天,科学非但没能取缔宗教。相反,科学越发展,人类越离不开宗教。唯有宗教,才能帮助人类更好地调适“知道越多越痛苦”所引发的终极关怀迷失问题。

在有宗教却没有宗教情怀的中国,人的终极关怀更加依托人文学科的优质发展所创造的灿烂的精神文化。

然而,我看到的却是人文教育的不断凋敝,因为很多人文学科的教授、副教授,对本科教育的终极意义以及人文学科的终极使命极其陌生。

今天中午,一位某所省外高校的同行,看了我前几天的文章之后,通过我的私人微信,发来一段留言。因为掺杂了一些私人信息,我不方便截图直接放在文章里。

他的意思大概如下:

作为一个大学文科教师和博士,他承认自己平时几乎从来不关心狗链女这一类负面新闻。即使看了,也是因为app主动推送,但是,自己绝对不会主动深入阅读更多。

他到底担心什么呢?

他给出的理由让我瞠目结舌:

“我不想往自己的内心装太多的负能量。因为我是大学老师,我要面对学生。如果内心太多黑暗的东西,在课堂上,我就有可能不一小心吐出来。

“学生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应该多用阳光和雨露去滋养他们。让他们知道太多负面的东西,不利于他们身心健康成长。”

我很想说:“你太高估自己,太低估学生了。狗链女这一类新闻,媒体都已经公开报道了。老师不看不讲,学生难道就不知道了?你当学生从来不看新闻?如果你教育出来的学生都从来不看新闻,那是教育的彻底失败。不知道狗链女事件的女生,将来如何防骗呢?”

我没有直接反驳他,因为这种人,在大学,尤其是二三流院校,可以说是遍地都是。冷漠自私,思想贫乏,却喜欢高举“关爱”这一面旗帜。

他们不但热衷于自我阉割,而且总想着阉割学生。他们和狗链女的老公一样封闭,只不过他们是活在高级蒙昧之中。

他们和狗链女的老公手里都拿着狗链。只不过,一种狗链看得见,一种狗链看不见。彼此共同之处是,他们的狗链既链住了别人,也锁住了自己。

二十年前,我读过一篇文章。美国有一位著名学者,我忘了名字。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他的母亲有空便会特地带着他去参观贫民窟,参观戒毒所,甚至偷窥小偷作案......

他的母亲认为,唯有鼓励孩子睁开眼睛,才能让他看到一个包罗万象的世界。唯有领略了世界的美丑善恶,才能点燃一个人的好奇心。唯有受强烈好奇心驱动,人的求知欲才能长盛不衰。

本科教育的终极意义,不就是点燃学生的好奇心吗?

听了这位同行的一番高见,我突然觉得十分庆幸。当年高考失败,我没有读过本科,似乎还成了我的幸运。

如果我当年考上了一所大学,碰到了这一类“正能量”老师,我的好奇心说不定早就被他摧毁了。

正因为我错过了本科教育,我才保住了好奇心。正因为我一直任由好奇心野蛮生长,在奔五的年纪了,我还保持着旺盛的求知欲。正因为喜欢胡思乱想,我才能保持着不谒的写作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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