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再見並不容易... 緬甸變天後,外籍工作者紛紛撤離,中資工廠擔心訂單沒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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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公司大部分外籍員工都在2月的最後一週離開了,改為遠程工作。」一家電商公司的財務人士告訴《鳳凰週刊》,「只有那些和本地人結了婚的外籍工作者才選擇留下來。」數名在緬的外籍人士表示,由於緬籍配偶及孩子拿不到外國簽證,不少與當地人結婚的外籍人士選擇留在緬甸。許多國家考慮到新冠疫情,自2020年以來停發觀光及探親簽證;另一方面,緬甸國內的公民抗命運動也讓負責公證文件的公務部門停擺,給簽證申請增添阻礙。

作者丨余佩樺 編輯丨漆菲

今年4月初,原本炙熱的仰光下了場雨,天氣逐漸轉為多雲,這是緬甸新年「潑水節」的前奏。在這座緬甸最大城市及商業中心,供職於某區域性律所的中國律師阿然最近送別了許多舊識。

八年前,阿然經友人介紹前往仰光,在總部位於新加坡的一家律所擔任律師。當時,仰光的街道坑坑窪窪,電力供應時有時無,但住宅和工業用地價格卻翻了數倍。

由於退役軍人總統登盛領導的政府自2011年逐步推動民主化改革,外國投資者對緬甸表現出了極大興趣,企業積極考察圈地,外資銀行爭取設立辦事處,各國政要紛至沓來。

「那是一段激動人心的日子,來自世界各地的投資者紛紛湧入緬甸,幾乎每天都有新項目。」回憶往昔,阿然向《鳳凰週刊》描述起當時熱絡的商業氛圍。

2012年11月,緬甸仰光,美國總統奧巴馬與國務卿希拉里會見昂山素季/Pete Souza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數據顯示,緬甸外商直接投資(FDI)數額自2011年起顯著增長,在2017年達到高峰。新冠疫情到來前的九年間,緬甸經濟增速也一直維持在5.6%至8.4%的高位。

海外投資者及專業人士是緬甸實現經濟騰飛的重要力量。他們為政府法規、行業和公共教育落後外界數十年的緬甸帶來了新知識和技術,給緬甸各行各業注入資金,創造工作機會,並協助培育本地人才。

雖然屢次登上國際媒體頭條的羅興亞人危機使得緬甸受到國際社會的猛烈批評,並使得一些西方投資撤退,但像阿然這樣的外國專業人士依然起到潤滑劑的作用,助力緬甸融入全球經濟體系。

阿然說,他熱愛這個國家,喜愛友善、慷慨、樂天知命的緬甸人民。更重要的是,他在這裡遇見了他的太太。

2015年6月,緬甸仰光昂山將軍路。剛開始在緬建設塔台及銷售SIM卡的卡塔爾電信運營商「Ooredoo」佔據了醒目的廣告位/余佩樺

但自今年2月1日緬甸軍人奪權以來,阿然的工作和生活被徹底改變。軍方先是於每天凌晨1點至上午9點間切斷互聯網,接著又陸續切斷了移動網絡及無線寬頻網絡。目前,緬甸境內僅有光纖網絡可用來連線。據估計,全緬僅有1%至13%人口能夠用上光纖網絡,其中大多位於仰光、曼德勒等主要城市。

「這些政治變化和反軍人政權的公民抗命運動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為艱難——你不知道軍方什麼時候會全面切斷互聯網,或是迫使商店停止營業。」阿然說,「如今外國投資基本都停了,我們沒看到任何新的投資者進入,反而很多投資者正在撤出。」

3月14日,仰光萊達雅/Frontier

中資工廠擔心沒有訂單

自緬甸變天以來,網絡上蔓延的謠言不斷牽動在緬中國人的心。許多反軍方人士認為,緬甸軍隊是受到鄰國政府的支持,儘管中國駐緬大使和外交部數次否認這些指控。

2月10日,緬甸一記者援引不具名的消息稱,五架來自中國昆明的飛機運送了通信技術人員和設備來緬幫助軍人政權,引發輿論嘩然。當晚該記者撤文並改口稱「不確定飛機載運的貨物為何」,緬甸中國企業商會和中國駐緬使館也發表聲明,澄清飛機是載運海鮮的正常貨運航班。

但這卻無濟於事——連續數日,不少反軍方人士前往中國大使館外表示抗議。

2021年2月,緬甸中央銀行外的抗議人士/Frontier

中緬之間最大規模的能源合作項目「中緬油氣管道」也成為網友洩憤的對象,有關「如何炸毀油氣管道」的帖子多次在緬甸網絡上瘋傳。

3月7日,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在兩會記者會上呼籲:「希望緬甸各方保持冷靜克制,從緬甸人民的根本利益出發,堅持通過對話協商,在憲法和法律框架下解決矛盾分歧,繼續推進國內民主轉型進程。當務之急是防止發生新的流血衝突,盡快實現局勢緩和降溫。」

不幸的是,國人的憂慮在3月14日成為現實。這天下午,仰光郊區萊達雅、雪必達等製造業工廠聚集的地區,數十家製造廠以及酒店遭到不明人士縱火、搶劫和破壞。同日,緬甸軍方宣佈萊達雅等數個鎮區戒嚴,仰光武裝部隊殺害了至少30人,並導致數百人受傷。

3月14日,仰光萊達雅/Frontier

中國駐緬甸大使館事後稱,此次打砸事件造成37家中資工廠受損、3名中國員工受傷。在戒嚴令實施後,工業區一帶緬方安防力量已加強,局勢有所趨穩。

緬甸中國企業紡織與服裝業分會提供給《鳳凰週刊》的數據顯示,遭遇打砸事件的工廠中,有10多家被完全燒毀,其他遭到了中等以及輕度的損害。

關於騷亂者的身份,緬甸坊間流傳著多種猜測:有人說他們是軍政權雇用的暴徒,通過製造混亂並將之歸咎於平民,借此加強用武的手法,與軍隊對待羅興亞族及其他少數民族村落的手法雷同;也有人認為,騷亂是反軍人政權的抗爭者或當地工會成員所為。

「一連串的打砸搶燒事件,使得工廠的外籍和本地員工都沒有安全感,無法安心上班。」緬甸中國企業紡織與服裝業分會秘書長羅穆珍告訴《鳳凰週刊》,「部分外籍人員只好逃離工業區,暫時躲避到仰光市區的酒店,許多本地員工則回老家了。」

4月7日,仰光萊達雅,中資企業「JOC Galaxy (Myanmar) Apparel Company」的工廠疑似遭到縱火,無人傷亡/緬甸消防廳

4月初,一些工廠試著重新營業,但員工出勤率尚難恢復。目前仰光主要工業區的工廠出勤率較低,周圍的勃固省、伊洛瓦底省等地工廠形勢相對穩定。

據羅穆珍觀察,潑水節後,緬甸服裝業有八成工廠已經復工,生產及物流較節前平穩,但銀行業務還沒完全恢復正常,存取款需通過預約等方式來處理。

4月7日,仰光萊達雅,中資企業「JOC Galaxy (Myanmar) Apparel Company」的工廠疑似遭到縱火,無人傷亡/緬甸消防廳

「遭遇嚴重打砸搶燒的工廠復原難度大,廠房修繕,機器重置,半成品、成品賠償都需要大量的資金,要讓這些受重創的工廠投資者重拾信心也是難事。」他坦言,「近期工廠老闆最擔心的就是沒有訂單,絕大多數工廠8月到10月的訂單還沒著落,已有個別工廠因訂單不足而撤離緬甸。」

羅穆珍亦指出,制衣行業是外向型產業,如果客戶對緬甸市場沒有信心、不願意下訂單,這對CMP(Cut-Make-Pack,意為「裁剪、車縫、包裝」)工廠將是致命打擊,「而品牌商信心的恢復主要取決於局勢是否能盡快恢復穩定」。

4月7日,仰光萊達雅,中資企業「JOC Galaxy (Myanmar) Apparel Company」的工廠疑似遭到縱火,無人傷亡/緬甸消防廳

今年3月,總部位於瑞典的快消服飾品牌H&M宣佈,由於「實際困難和不可預測的情況」,暫停對緬甸工廠的訂單。意大利的貝納通集團以及英國的 Primark 和 Next 等服裝零售商也公佈了類似舉措。

緬甸一半服裝廠已經停產

可以說,緬甸的服裝製造業是自由化改革裨益民營經濟的標誌性案例。過去十年間,緬甸服裝業成為國家出口外匯收入的最大貢獻者,超過了由國有企業和外國財閥控制的天然氣。

這次政局動蕩前,緬甸服裝製造業雇用了大約50萬名工人,產品享受免關稅和免配額進入歐洲聯盟的待遇。其投資者大多來自中國、日本和韓國,歐洲則是這些產品最大的出口市場。由於服裝業仰賴海運進口原料及出口成品,大多數服裝廠都位於仰光及鄰近省份的工業區內。

2020年4月30日,一名服裝工人在仰光的一家工廠製作一次性手術服/Myanmar Now

羅穆珍是2012年來緬甸工作的。他告訴《鳳凰週刊》,這主要緣於當時經濟改革的積極信號,緬甸有著充足的勞動力,以及歐盟計劃給予的「普惠制待遇」(GSP)。

「普惠制待遇」單方面免除了脆弱的發展中國家進入歐盟市場產品的進口關稅,旨在幫助發展中國家基於人權、勞動權利、環境保護、善治等國際原則,來減輕貧困和創造就業機會。

1997年,由於國際勞工組織(ILO)認定緬甸存在嚴重、系統性和普遍的強迫勞動,歐盟取消了這一待遇,直到2013年7月才恢復,其背景正是基於登盛政府承諾開展政經改革。

當時,歐洲不少品牌商也「威逼利誘」中國廠家:如果不去緬甸投資,給中國工廠下的訂單就會減少;如果去投資,品牌商會多給訂單以助力緬甸制衣產業的發展。H&M便是最早敦促亞洲CMP工廠前往緬甸投資的歐洲時尚巨頭。

與此同時,羅穆珍說,隨著人口邁向老齡化,中國當時已經沒有大型服裝廠,製造業經理人的就業環境也變差了。

赴緬八年,羅穆珍感受到了同國內全然不同的經營模式。他直言,緬甸的法律制度傾向於保障勞工權益,但在他看來,短時間內這些制度看起來「保障」了員工的權益,長遠來說卻是「華而不實」的,還是國內的方式更能促進發展,讓百姓吃飽飯、生活好。

2020年10月,仰光萊達雅鎮瑞林班工業區,工人搭乘小卡車成群返回宿舍/Frontier

只可惜,如今好景不再——據《今日緬甸》報道,截至4月下旬,緬甸服裝業約有20萬名工人失去了工作,全國約有一半服裝廠已經停產。

「尤其3月中旬的事情發生後,不少人決定離開緬甸。」擁有不少工業區工廠客戶的一位亞洲企業家告訴《鳳凰週刊》,「一些工廠的中方代表和僱員轉移到了更小的微信群里,並且互相提醒不要再公開發言了。」

這名企業家還說,由於近期軍警在街道上隨意拘捕平民或借此勒索的事件頻發,雖然軍方宣稱受害企業可代表僱員向當局申請補助,但他所熟識的工廠老闆們並不打算同軍方接觸。

「許多鎮區已經實施戒嚴,(索賠)案件有可能不由警方處理,而由軍方處理。他們不願再跟軍人互動了,所以不會特別去要求賠償或提出其他訴求。」該企業家說。

另據羅穆珍觀察,工業區70%的外籍員工仍留在緬甸,潑水節期間回國的這批人主要是因為2020年新冠疫情加上近期政局變動,已經一兩年沒回國休假;也有一些人是因為所在工廠受到了打砸事件的影響。

1989年-2020年緬甸外商直接投資額

「很多人的底線被打破了」

35歲的台灣企業家陳安狄一家人住在仰光市區,最近剛剛返回台灣。他在8年前首次作為志願者來到緬甸,現在擁有一家工程服務公司。

暫時告別這個國家並不是一個容易的選擇,但持續升級的動亂促使他不得不這麼做。

在仰光,外籍「緬漂」原本時常會在下班後聚餐,但這些社交生活因為軍人政權實施的宵禁而全面停擺。自2月以來,陳安狄一家也減少外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裡。

陳安狄曾從公寓拍攝過街頭的抗議活動,並在社交媒體發佈視頻,但自從武裝部隊使用真槍實彈對平民住宅開火後,他不再這麼做了。

「很可悲!」他對《鳳凰週刊》這樣形容外商最近經歷的一切。「2月下旬以來,大家的感受很明顯。連家裡都不再是安全的地方,子彈隨時有可能會飛進來。很多人(承受安全風險)的底線已經被打破了,只能跑了。」

2019年,仰光萊達雅鎮,有許多工廠、緬甸國內移民以及服務工業園的外籍工作者/Frontier

據他說,留在緬甸的外國人還是有的,「但都是那種緊急人員、屬於最低限度的人力配置」。

陳安狄的公司雇用了15名員工。自3月以來,大多數員工都要求休無薪假,因為他們不敢往返通勤。

陳安狄說,他會繼續支付基本工資給員工,「我們公司規模不大,養十幾個人還可以。而這些錢對他們來說,搞不好是救命錢」。離開後,他將公司的日常運作委託給一兩位員工,「以最低限度的人力成本來運營」。

陳安狄的人生軌跡因緬甸而發生改變。2015年,他辭去穩定的工作,也拒絕了豐厚的留學獎學金,從台灣搬來仰光。創業不易,頭兩年他四處踩坑。

在前沿市場經商的隱形成本高昂。雖說緬甸市場的增長潛力巨大,但基礎設施仍然落後,也缺乏高素質的人力來服務快速增長的商業。從甄別翻譯質量、申請繁瑣的工程執照、控制施工和付款時間表,到招募和領導本地員工,陳安狄吸取了各式各樣的慘痛教訓。他說,「當時繳學費繳到要吐血。」

2014年2月,緬甸仰光市區蘇蕾塔,當時店鋪及廣告位仍未被手機和通訊公司所佔據,SIM卡仍是奢侈品/Axel Drainville CC BY-NC 2.0

當他看見,供職於台灣科技大廠的大學同窗賺取高薪,同齡友人上班一陣子後前往海外名校攻讀工商管理碩士(MBA),也曾無數次懷疑過來緬創業的決定。

為了讓公司生存下去,只要是能做的項目他都會接,從家電銷售、興建工廠到工業園和礦區的基礎設施建設。他的公司漸漸有了起色,也和更多本地人交上了朋友。

這之後,陳安狄把家人也接來仰光,如今他的妻子在一家外資企業帶領商務拓展團隊,兩個孩子通過與本地保姆及幼兒園同學的交流,自然而然學會了說緬甸語。

「不少外商認為,這邊的人很懶散,很難教。但你待久了,能賺錢了,肯定也離不開本地員工的貢獻。」他坦言,「緬甸人不笨,只要給他們適當的機會,很快就能上手。」

「每個外國投資人對緬甸的觀感一定會隨著生意的沈浮而有所改變。我看到這邊很壞的一面,但也知道有很好的一面。對於異鄉的生活,從來不是一個形容詞就能總結的。」陳安狄說,「總之,待久了,有點感情了。」

去年新冠疫情暴發後,緬甸政府基本採取「只出不進」的簽證政策,這讓許多外國投資者及決策者進不了緬甸。他的生意起初受到了打擊,但隨著競爭者陸續撤出緬甸,他也承接到不少對手公司的客戶,反而獲得比過去更好的業績。

2015年6月,緬甸仰光。濕漉漉的雨季及容易淹水的街道在不少外籍工作者的居緬時光留下深刻印記/余佩樺

「今年1月的時候,大家還相對樂觀,甚至覺得(政局變動的傳聞)沒什麼。緬甸每天的(新冠)確診病例下降了,相關行動管制措施也在逐步放鬆。」陳安狄嘆息道,「哪能想到,馬上遇到了變天。」

說再見並不容易

近三個月來,像陳安狄這樣選擇逃離的外籍人員不在少數。

在仰光外籍人士聚集的社交媒體群組里,許多即將搬家的人會發消息,出售或贈送傢具、家用電器、藝術品收藏及書籍。接著,不少本地業主刊登出租房屋的帖子,一些屋主還提供「按月支付房租」的優惠。

從2月15日開始,軍方每天凌晨1點到上午9點切斷互聯網,這迫使那些需要在午夜或清晨同海外總部以及客戶聯絡的外籍工作者不得不先行撤退。

武裝人員針對民間的槍擊、逮捕及搜索民宅等暴力行為逐步升級,成為促使許多外國人離緬的「最後一根稻草」。美國、英國、德國、新加坡等國政府也建議其公民及使館非必要工作人員離開緬甸。

「我們公司大部分外籍員工都在2月的最後一週離開了,改為遠程工作。」一家當地大型電子商務公司的資深財務人士告訴《鳳凰週刊》,「只有那些和本地人結了婚的外籍工作者才選擇留下來。」

仰光港是位於仰光河畔的內河港口,處理緬甸90%以上的進出口貨物。截至2020年3月,仰光港有42個國際碼頭,其中26個碼頭位於仰光內港區,其餘位於迪洛瓦前濱區/緬甸港務局

數名在緬的外籍人士告訴《鳳凰週刊》,由於緬籍配偶及孩子拿不到外國簽證,不少與當地人結婚的外籍人士只能選擇留在緬甸。一方面考慮到新冠疫情,許多國家自2020年以來暫停發放觀光及探親簽證;另一方面,緬甸國內的公民抗命運動也讓負責公證結婚和出生證明等文件的公務部門停擺,給一些緬籍親屬的簽證申請增添了阻礙。

「大多數人都會囤積食物,並試圖保留足夠現金在手,以防銀行倒閉。」仍然留在仰光的阿然向《鳳凰週刊》解釋說,「如果持續缺乏適當的銀行服務,一切都會停止——從工資支付到提現,到各種金融交易。」

「我們這些在海外的人很無力啊。」原供職於仰光某科技公司的香港人廖亦安抱怨道。

35歲的廖亦安是2013年赴緬工作的,見證了緬甸從信息科技的不毛之地發展成為擁有超過97%行動通訊網絡覆蓋的歷程。去年,廖亦安由於醫療需求離開緬甸,病癒後在家中遠程上班。

自2月以來,他幾乎沒睡成一天好覺——軍方對抗議活動及信息流通的鉗制逐漸升級,公司也沒了新的投資和訂單,並開始陸續解雇職員。到了3月底,他也被主管通知從下月起「停薪留職」。

好在,原本在緬甸當公務員的妻子終於拿到簽證與他團聚,這對跨國夫妻還沒想好接下來的打算。「我們有九個月沒見面了,現在先休息調整,之後再考慮下一步怎麼走。」他告訴《鳳凰週刊》。

現在,廖亦安每天會花幾個小時擔任美食外賣平台的騎手,「我不希望接了一個新的正式工作,幾個月之後就跟雇主說,要辭職回緬甸」。

他的貓仍寄宿在仰光的一家寵物旅館,但最近幾週,他無法準時向經營者支付費用。自3月以來,他所使用的手機銀行支付系統不再能正常運作。緬甸的銀行轉賬一般需要四天,但他最近一次轉賬花了足足兩週。

廖亦安的一個外籍好友找到了將寵物帶出緬甸的門路,但他暫時不想嘗試。「我還是想回緬甸。萬一貓到的時候,我已經回去了呢?」他給自己設定了約半年的觀察期,如果到今年第三季度仍然無法實現安全返緬,他和妻子再考慮其他規劃。

陳安狄一家旅居仰光的最後兩周,每天能看見熊熊升起的黑煙。這意味著軍方的武裝人員正在燒毀反對者設置的輪胎路障,抑或有商場或工廠遭到了縱火。

緬甸仰光著名地標大金塔/余佩樺

陳安狄的太太回憶道,小女兒在返台班機著陸之時,指著窗外的一縷白煙說,「有煙,但不是開槍耶,這邊的軍人不會隨意開槍。」

如今,陳安狄為兒女們安排好了可供插班生就讀的學校,並盡力顧及緬甸團隊的工作。他說,「我們預計(政治動蕩)至少會持續個半年。」

無論是緬甸國民,還是這些與緬甸息息相關的外國人,他們的人生軌跡已然發生改變。這場政治變局及其帶來的持續至今的波瀾,還有那些同世界各國商賈一起「拓荒」緬甸的高光時刻,將長久烙印在這些親歷過緬甸變革的外國人士的心中。

抵台後,陳安狄在其臉書平台寫道:「願舊去新來,大地重生。南國,再見南國。」

本文首發於《鳳凰週刊》:https://new.qq.com/rain/a/20210507A02GSR00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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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ihuayü關注東南亞的政治經濟和能源轉型,以及中國海外投資及基礎建設。目前在北台灣,曾在北京、香港和仰光工作和生活。更常以英文寫作。個人網站:peihuayu.net;推特 @Peihua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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