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04外公
180704.外公
本來只打算見幾個朋友、當天來回嘉義與高雄,畢竟這個家對我來說是個太過複雜的存在,有時需要耗費是十倍的力氣去應對的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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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點多的火車上,接到媽媽的訊息,說本來預計我出國期間才開的刀,外公禮拜一因為太難熬了就提早開完了,而我卻當下那時才知道。
也不能怪媽媽這麼晚才告訴我、也不能怪自己的狀況外,在這股張力底下,我得小心翼翼避免電話裡的衝突,我們只能在line的短短訊息裡,傳遞過季又過於簡陋的,那些諸如外婆又去看了哪一科的哪一個醫生、外公什麼時候曾經掛了急診、媽媽她自己又弄丟了什麼證件,等等這些家裡的隻字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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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她這幾天在醫院餵外公吃飯時,他常常提起,我九歲那年、同一個醫院、他也是這麼餵著當時的我。
在火車上猶豫著,車廂與車廂相互摩擦的空隆聲,車行過台南,開始那閉著眼睛也可以把區間車會停的所有站名倒背如流的路途,高高的雲吞吐著窗景,我想到這些熟悉的景色和外公也曾每週這樣東奔西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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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猶豫之時,剛好中午和我約的朋友,我們實在太熟太了解彼此,我都不用問我就知道若我問她意見,她一定二話不說要我回家,而果真如此,她也是少數我不用多說任何一句話,就知道外公在我的生命裡何其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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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下,那一路上只有兩隻測速照相的高鐵大道,另一個朋友開車要載我回家,我在車上忙著分別打電話給外公跟媽媽,說我人正在嘉義,想回家看看。(電話那頭外公重聽嚴重,朋友還得把音樂關到最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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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才剛坐下,便看到懸在褲頭邊的尿袋,因為甫開刀完,仍泛著些些血絲。
外公果真又提起那段小時候他在醫院照顧我的日子,其實常常在想,相較之下,自己在孫輩的小孩裡頭,與外公的連結,因為小時候那一年生病都是外公顧著我,多了好多東西,包括後來更積極地想紀錄下他年輕時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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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一會,媽媽來了,要我那晚就直接打地舖睡外公這,好讓每天去睡醫院照顧外公的她可以回家休息,吩咐了些我該注意的事情。
本來只想說看看外公就要走,因為在高雄還有好多需要熬好幾個夜的待辦事項,但後來得知其實外公是那天早上才剛從醫院出院的。雖然在高雄很多還沒做完的原定進度的事情勢必得延宕,但還是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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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一個晚上的外公其實裡頭有許多眉眉角角,每一個小細節都讓我訝異於他的衰老,那個七十五歲、十一年前,還可以活動自如、甚至照顧在醫院的我的外公,在這半年來,自從車禍肋骨斷掉併發肺積水、黃斑部病變的惡化、到如今的手術,急遽的變化讓我措不可及,甚至到了讓我有些不願意面對現實的地步。
因為尿袋跟導尿管的關係,外公不適合久坐,他躺在床上,我幫他點黃斑部病變需要點的眼藥水(左眼跟右眼不一樣,而且還分一劑、兩劑、三劑)。
除此之外,還要幫忙換藥,為了避免細菌感染,每一個消毒、敷藥膏、換紗布的動作都要極其小心。
其實每一步驟心情都很複雜,身旁的朋友們多半有雙親父母幫忙頂著在更老一輩的長輩把屎把尿,但外公只有兩個女兒(雖然媽媽自己常說好在自己離婚了,現在才可以幾乎把全部自己上班之餘的時間來照顧外公外婆,不像阿姨有比較多的顧忌),再加上外公和外婆沒有住在一起,外公可以說是獨居的狀態(牆上寫的「忍得清貧,耐得寂寞」就是他晚年的座右銘)。有種提前了好多,面對衰老與現實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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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完藥,雨也停了,我陪外公出去散步運動。
短短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從家門口走到巷口的7-11,再折回來,如今這已經是他的最大限度,對比一年前,他還可以下午自己走去附近的學校,走個六圈操場。
散步的時候,又聊了好多,主要是白色恐怖的事,外公催促我要記得把之前寫的有關他的口述資料印下來給他看(結果受訪者為自己的外公時,才一直都忘記Qq)。
順道也開始些許的感慨,說其實當年那些跟他一起的老同學啊,「大部分也都走了啦。」因為外公當時入獄時是高中剛畢業,19歲,「那時候很多人都是大學生23、24歲」,也因此相比之下,在1950年第一批到綠島的政治犯裡,外公年齡還算小的,而那些曾經同窗的同學們,也大部分都凋零了。
提起一些朋友或老師還想來拜訪時,倒是讓外公提振了點精神,本來外公還想繼續說當年他小時候地主、佃農、僱農的關係,不過後來媽媽就在旁邊了,我們的無形默契就是很少在媽媽在的時候談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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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走完,我無意間翻到外公從2012年到現在、從外公80歲到86歲之間的讀書讀報筆記。
即便內容有些自己不苟同的部分,不過還是有一些關於貧富差距、社會不公的批判,細讀那些思想軌跡,還是可以感受到那個很熱切、很赤誠,希望社會可以公平正義的心。
一方面佩服外公這種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到這把年紀了還在做memo XD,另一方面覺得有些感動,真的是一個渴求知識跟公平理想的人。
即便經過十年的小牢囹圄,五十年的大牢腳鐐,仍舊捆綁不住他的想望跟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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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外公吃了睡前的大把大把的藥和安眠藥睡去,可能因為打地舖睡在不容翻身的小小瑜珈墊上、沒有棉被、只是用外套蓋著,也可能因為外公的鼾聲,又或是擔心外公時不時翻身爬起來的咳嗽聲,整夜幾乎沒什麼睡到。
(忽然訝異九歲那年寒假,開學前一天,媽媽帶著我們毅然決然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四個小孩加上媽媽五個人,怎麼塞進外公這小小不到八坪大的單人套房)
睜著眼,有別於在高雄失眠時窗外的死寂,這裡的失眠,有蟬聲(而且超大聲),有哇鳴(因為外公家兩邊跟後面就直接是農田),還有好多不知名蟲子聽覺上及觸覺上的拜訪,這裡的失眠,格外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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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外熱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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