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哭著對我說……

我和老婆整整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整理、打包、打掃，在搬家公司搬走大型家具和家電，以及冷氣師傅拆掉冷氣之後，總算趕在八月的最後一天，把我們這間桃園龜山的租屋處盡可能恢復原狀，一如三年前我們剛承租時的模樣。

離開前，老婆不捨地拍大門口拍下一張照片。雖說她總是抱怨這裡冬冷夏熱又潮溼的氣候，也不太滿意房子夏天烈日直曬、冬天冷風直灌的座向。但不能否認，它的採光與通風極佳、三房兩廳兩衛很夠住，我們也在這裡度過無數個電影之夜、萬惡的鹹酥雞之夜，以及我為老婆舉辦的生日驚喜，有滿滿的回憶。況且，我們的事業確實是在這裡發展起來的，近期更有蒸蒸日上的趨勢。然而，畢竟不是自己的房子，我們知道終有一天必須和它道別，原先預計再住一年，存夠頭期款之後買房子。沒想到……

七月十二日，就在今年租約到期日的前一個月，房東無預警傳了一則訊息給我，只有簡短的十二個字：

「八月十五，租約到期，不再續約。」

這則訊息簡直是晴天霹靂，即使房東在租約到期前一個月告知不再續租，這並不算違約，不過要在短短一個月中找到房子、搬好家，談何容易？況且我們早在放暑假之前三個月，將暑期課程排到滿檔，週一到週六都有課，哪來的美國時間搬家？更別說搬家的花費不小，離買房計畫又倒退了好幾步……

我和老婆在那段時間，每天心事重重，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經過我和房東交涉，她同意讓我們多住半個月，租金從押金裡面扣，但時間仍然相當緊迫，忙得焦頭爛額。

我們推測，身為投資客的房東，應該是察覺到房市不景氣的徵兆，想趕在今年脫手。於是，每當我忙到快累垮時，就一股火燒上來，氣房東不通人情、眼裡只有錢，並且暗自發誓以後絕對不再跟投資客租房。

忙歸忙、怨歸怨，我們終究還是在八月三十一號將房子清空、將記憶封存，就等房東隔天從高雄北上完成交屋。

昨天，房東準時十點開著她的賓士轎車抵達，違停在門口的車庫大門前。她從駕駛座下來，隨即打開後座的門，拖出一個大型的行李箱；拖出了一個還沒完，又拖出了一個同樣尺寸的行李箱……一連拖了四個出來。

錢賺太多，準備出國玩嗎？雖然我在心裡損她，但還是上前幫她搬行李。她見到我幫忙，一臉又感激又抱歉的模樣，說：「真對不起，臨時做這個決定，造成你們的麻煩。」

在搭電梯上樓的過程中，她向我解釋之所以不再租給我們，是因為她媽媽需要人陪，所以搬回來就近照顧媽媽。我看她扛了四個大行李箱上樓，我想也是要住在這裡，不像出國；不過，既然要陪媽媽，為什麼不去跟媽媽同住，甚至捨棄每個月兩萬多塊的租金收入呢？

我和老婆把房子打掃得一塵不染，房東直誇我們是好住戶，還不斷向我致歉。點交順利在五分鐘內完成，她掏出押金交給我以後，又拿了三千六百元出來，執意要我收下，補貼我們因為搬家而送狗狗去寄宿的費用。

點交進入尾聲，我正準備往門口移動，房東突然開口說：

「其實，我女兒過世了。」她的眼眶瞬間湧出淚水……

這一幕來得太突然，讓我猝不及防，我反射般脫口而出「怎麼了？」三個字，話出口後才意識到問一個剛剛痛失愛女的母親這個問題，逼她想起細節，好像很殘忍。然而，我實在很難想像：去年房東來跟我簽租約時，帶著她女兒，明明才十五、六歲的女孩，怎麼突然就走了？

「她是車禍走的。」房東一邊啜泣，一邊說：「我買這棟房子其實是要給我女兒，等她長大給她住。想不到她走了，所以我想搬回來這裡，我感覺這樣可以跟她近一點。」

我當下實在太過震撼，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場景我在電視上看過，但一個中年婦女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忽然對我透露她的悲傷，我從來沒有遇過。我楞了幾秒後，終於擠出「請節哀」的客套慰問語。

當我駕車駛向停車場出口時，房東幫我搖控開啟鐵捲門，經過她身邊時，我拉下車窗和她道別，她微笑著對我說：「Bye bye，慢慢開，小心。」後照鏡中，一個剛剛痛失獨生愛女的媽媽，還在朝我揮手。我想，她對我的叮嚀，應該是蘊藏著遺憾、悲痛的深意。

回到家，我不自覺點進房東的帳號，這才發現她的狀態消息已改成「Mommy will always miss you」。

今天是房東搬進房子的第一天，我不知道她住在自己送給亡故女兒的禮物中，有什麼感覺，但真心期盼她可以過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