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速追杀》与《四季》之《冬》

曼弗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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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天堂,还是地狱。站在John Wick 坟墓前,包里帮的王这样问。我想,喜欢Wick的粉丝,会回一句《疾速追杀4》片尾曲: I’ll see you in the hell on the other side.

绘画是俗人的艺术,有人这么说。从符号角度来看,明白一幅画描绘的内容,远比读懂一册书的字符容易。

而《美杜莎之筏》《自由引导人民》《掠夺萨宾妇女》,出现在电影不同人物的背景中,作为符号,它们的意义却远不止竹筏、尸体、裸露的女性肩膀和胸部、战士、劫掠,那样简单。

《疾速追杀 4》,格拉蒙特侯爵代表高桌管理层与位阶相对低下的温斯顿谈判,《美杜莎之筏》与《自由引导人民》不断在他背后墙壁上掠过。推翻贵族的革命,死尸,兆示侯爵的败亡。《掠夺萨宾妇女》则在温斯顿一侧,给予到访的温斯顿,将在位于主场的侯爵处,达成预期目标的征兆。

看似明了直白的绘画,蕴含着小小隐喻的趣味。

《疾速追杀》中的维克,是到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基努·李维斯扮演的角色。对李维斯的印象积累,始于《黑客帝国》。仅仅感觉很酷。直至把整个系列看完,连好看,帅气的词汇都未曾在我脑中出场。几个月前在《生死时速》《激情沸点》镜头下,才觉察到他眉眼清俊。

《疾速追杀 》系列,岁月的痕迹,已消磨去俊朗少年的白皙秀美。时光的画笔,涂抹出更多阴影,强调出浓重的皱纹。有些黏腻,不再浓密的半长黑发,覆盖颧骨以下几乎所有面部的短须,深陷的双目,并非吸引人的外形。

《疾速追杀》第一部,是普普通通的动作片,相当模式化的深情鳏夫,退休杀手,为着对亡妻的追思再次复仇杀人。摆酷。维克的角色,仅仅浅薄地表现为,在酒吧里,用一根铅笔杀死三个人,令人闻风丧胆的夜魔。整部电影对白极少,画面风格强烈,打斗精彩,还是可以看看的。所以我打开第二部。

维克房子被烧,不得不接受退休前送出的血印带来的任务。又为报复房子被烧,在大陆酒店杀死高桌席位所有者之一,破坏高桌管理规则。被高额奖金辑杀令套牢,杀手们可使用的便利全被取消,维克成为所有杀手的公敌。一人之力,对抗世界。而他不过是想要拥有,再普通不过的退休生活。

第二部,将矛盾推进了一层。维克完成一次事先连自己都认为不可能的刺杀。敌人亦升级至,多到令他无处容身。

好像便是普通人的人生。曾为杀手,即原罪。妻子死亡,失乐园。复出后,是现实生活。

维克与敌人在舞池中追逐、对打,跳舞的人群依然故我地舞蹈。对呼啸的子弹,飞溅的鲜血,扑倒的尸体熟视无睹。《伊卡洛斯的坠亡》。一些人世界的倾覆,并不影响另一部分人的地球如常运行。魔幻、现实,人生一种。

维克没有《黑客帝国》尼奥的救世主光环与超能力,不再是矩阵世界二进制符号堆砌的轻灵化身。他的动作明显有着重力、摩擦力作用下应有的,普通人的滞重。他在搏斗中也会有或急促,或粗重,或细微的喘息。维克,一个有着真实生命,挣扎、拼搏的人类实体。

人类的爱恨,交织出不间断的故事。情节,藉由维克的话语继续:

“I’ll kill them. I’ll kill them all.”

第三个故事对维克的描写更深入。出身俄罗斯的孤儿。自幼接受成为杀手的艰辛训练。通过俄罗斯帮,他辗转至卡萨布兰卡,尝试与高桌管理层接触,尽力争取一线生机。与此同时,高桌的严酷规则也将温斯顿和包里帮的王逼迫至忍耐极限。

维克与温斯顿联手反抗高桌,在纽约大陆酒店展开战斗。伴着激烈的枪战,我遇到《冬》。维瓦尔第的《四季》之《冬》。

当然不是人生初见。距离上次聆听这首曲子,相隔大约四五年。隐约感到是《冬》的旋律,只是,早前我听过的版本,哪里有这样枪林弹雨。慷慨激昂的战歌,进击的鼓点,华彩如虹的战意。人生如战局。

音乐是有耳朵便可欣赏的艺术,电影《莫扎特》中,萨列里对皇帝简单粗暴地评价:

“He has no ear.”

音乐却是如此地触动人心。《冬》是那样美。不知是否它的魔力赋予了角色魅力。似乎从这里开始,我便非常喜欢维克这个形象。

不可避免,我在油管上找到《冬》来听。最喜欢大卫·格瑞特的版本。以前听过他的《夏》,炙热,具有摇滚气息。并未想到,《冬》能够这般演绎。琴弓如刀剑般锋利,音符与寒芒共舞。

不是肺结核病人,在阿尔卑斯山中,疗养院露台上轻松观赏的雪景。而是两百年前,摧毁拿破仑那征服欧洲的铁骑的,远胜奥斯特里茨和瓦格拉姆的艰辛的,致人死地的极寒,无可抵御的大自然的杀器。危险、致命。

《冬》的旋律中,战局终了。来自酷寒之地的杀手完胜。维克却被与高桌谈判成功的温斯顿从大陆酒店顶层击落。包里帮的王将他救回,问 :

“Are you pissed?”

重伤,无法起身的维克面目扭曲,眼睛血红,自胸臆间燃烧着的地狱火焰中,勉强挤出低沉沙哑,充满硫磺烟硝味道的:

“Yeah.”

以眼还眼。唯有死亡,才可消弭仇恨。战斗,不息止的,充满杀机的利刃雪片。

认识某个人,会随了解地增多累加好感,或不屑。故事进行到第四部,维克的寡言,说话前一瞬地停顿或思考,认真的表情,缓慢的语速,清晰地吐字,凝固成可辨的性格特征。不是令人讨厌的人。

在为人方面,情节中也有更深层展现。大阪大陆酒店经理浩二,为维克死而无怨。浩二的女儿阿基拉要求维克杀死凯恩为父亲报仇,否则她会自己动手。维克似沉吟瞬间,回答:

“I understand.”

表明自己不会杀凯恩。最后决斗中,宁可自己受到致命一枪,把生存的希望留给凯恩。

影片丝毫没有交代他们当年的恩怨。仅凭人物行为,留给观众无尽的遐想空间。

维克几乎被温斯顿杀死,却毫不迟疑认同他的提议,用决斗解决与高桌的问题。凯恩被侯爵以独女的生命要挟,才答应代他与维克决斗。

维克听到温斯顿要借决斗获取利益,并无不满。凯恩马上要与维克互拼生死,仍帮助他准时到达决斗场地。

杀手间的情义。冬日冰雪世界,偶然而珍贵的和煦暖阳。

圣心教堂前两百多级台阶,并肩作战的两位杀手。缓缓爬升的荣耀之路。苏拉赠予庞培姓氏中“伟大的”一词,前三头同盟,后三头同盟,都是乱局中的盟友。可对决终究要到来,在顶点,能够屹立的胜者,只有一人。

两人惺惺相惜,不忍向对方要害开枪,但决斗必须有胜有负。维克宁可成为失败者,也不愿对凯恩下杀手。凯恩有女儿牵挂,求生意愿更强。幸好自大愚蠢的侯爵,在维克受致命伤后,强行加入战局,被杀。

俄罗斯人真的热爱决斗,以致沙皇曾经发出过相关法令进行限制。甚至我最喜欢的两位俄罗斯诗人,莱蒙托夫与普希金都死于决斗。或许,这也是适合俄罗斯人的死亡方式。维克死于决斗。但永别之前,他杀死侯爵,赢得自由,把希望留给朋友。

一如《冬》。在曲中,严寒与欢愉并存。大卫·格瑞特沉浸于微笑中的演奏,比另一位满面狰狞的亚裔乐手的琴声,蕴含更严酷的凛冽和直入云霄的欢畅。即便死亡,亦是北欧战士,返还瓦尔哈拉英灵殿的荣归。银白色的雪,是冰寒肃杀的地狱,是圣洁纯净的天堂,是终须一死的人,找寻到可为之去死的理由后,宁静、庄严、美丽的家园。

纷飞的雪花,是一根根白骨,在冷漠的命运轮转中,切挫而成的细碎灰烬。以吾之骨,筑吾永居之国度。

赢得决斗后,维克最后一问:

“Will you take me home?”

接着,抛开身上所有赘物,坐在圣心教堂台阶上,观看最后一次绚烂日出,平静地流血,死去。失去生命的身体,等待温斯顿实践他回应的:

“Of course .”

自由与死亡,同时降临。带维克回归家园,永眠于,那块占地不大的最终归宿。无人知晓,他往生处是否地狱,亦无人可知,是否天堂。唯一能够知悉的,是再无变化的永恒宁静。

他复出,逃亡,决斗,身死。像极了《冬》,冰寒而壮烈。起于原罪的盛大逃亡,顶级杀手亦必死的终局。榨干最后一滴血,抽尽最末一缕气息。斗志昂扬,却只为从无选择的权利。

崭新的碑石,清晰镌刻着维克想要的墓志铭“Loving Husband”—— 所有男性皆可成为的最平凡身份。然而,一个人,想要活得如他简短的墓志铭般简单,竟是那样难。

春夏秋冬,皆自然所赐。冬,是为万物休憩之季。困顿的灵魂,在冰雪圣殿的铃音中,得享安眠。

I’ll see you in the hell on the other side.

PS:生命短暂。将时间花费在喜欢的东西上,还是用来痛恨讨厌的东西,在某些情况下,可以是一种选择。同样,成为改变自己的神,还是成为想要改变他人的神经病,也是一种选择。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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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弗瑞德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有拍必回,简化人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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