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结婚当天散漫的我们在做什么这件事(下)
年轻人们坐在车上讨论彼此的工作,虚拟货币或短视频算法,和此刻的婚礼比起来不知道哪一个离我们更近。车行不到10分钟就到Y老师家楼下,安静无人,自个儿红裙红伞下车。Y老师匆忙停车间竟刮划了车,他一瞪眼,冒出一句“开花了”,我们5个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说:“开花了开花了。”
提裙上楼,家里和想象中的一样热闹……不,还好没有闹。嗡嗡的人群直接引着我们进小房间。Y妈妈系着红围裙,头上也戴着柏树叶,叮嘱“先休息休息”。门一关,他们操办他们的,我们是后台等通知上场的主演。两个人并排坐在椅子上,一同打起了哈欠。Y老师诉苦昨夜四五点被拉起来用柚子叶水洗头、拜神作揖,说完,侧耳听听门外——大世界人来人往热腾腾,我们的小房间里静悄悄。今天有什么大事件发生吗?……好像与我们无关吧。
忽然,门外送来两碗甜汤圆。说好了,一人吃两颗。“这个听说过,是取‘结缘’的意头。”Y老师说。我俩讨论:关上门躲起来吃汤“圆”到底哪里有“结”。我说:“我们现在一起吃完,头顶就会冒出一颗爱心,还有画外音提示:‘叮——恭喜结缘成功。’”两个人笑得东倒西歪。我又想起王小波笔下那两个把手伸进果酱罐里的孩子,不过我们是围着比比多味豆罐子进行大冒险。
汤圆吃完,又有人推开门:“时间不早了,先去吃午饭吧!”探出头瞧,各位姑奶舅爷们正在往外走,饭店就在家斜对面。Y老师带我抄近路,竟然甩掉了所有亲戚,两个人手拉手摆上了天。一嘟噜一嘟噜的粉红羊蹄甲花往下坠,映衬在岭南蓝白色的马赛克砖墙前。Y老师指着一处“电线杆”叫我抬头看,大王椰子树正健壮广大。他说,大王椰子树叶片极大,掉下来能砸伤人,儿时一乐便是大家轮流坐在叶片上,小伙伴拽着叶柄一路跑。我听得瞠目结舌,不过,想到小时候我们在结了薄冰的教室走廊上拖着人“滑冰”,他肯定也是从没见过这场景的。
午饭和晚饭都是家门口普通饭店,我们抵达时爸爸妈妈刚好笑着迎面而来。我妈说:“上午小Y来的时候我们特意打开房门听声响,听见你们下电梯了,赶紧跑到窗那头往下望。今天真是好日子,楼下停着好几辆花车,我还跟你爸开玩笑说不要进错了。”偷偷瞄一眼我爸,正沉着脸。我妈接着说:“小Y的车是不是在停车场那边,我看见你们过去,车头还贴着个喜字呢。”“咦……没有贴啊。”“哦那肯定是反光看错了,我知道那肯定是你们的车。”“嗯。”“你看我们早上跑了5座桥,”我妈掏出手机,“你们走了以后我们两个人出去散步,你看,我让你爸给我拍的。”照片上,妈妈站在一座石桥前比着V字。
吃完午饭回到家里,终于到了我在脑子里想象过很多遍的拜神环节。毕竟,南方人的拜神早已闻名。再看看这架势:Y老师家进门右手边是门官,客厅两端摆着观音和祖龛,茶水柜下有土地,厨房有灶君小像,阳台还有天神。Y老师吐槽,观音边上还放着浅草寺旅游求回来的符,真是神仙打架。本以为拜神仪式会很隆重,给自己打足了三拜九叩的预防针,结果只是让我们向着观音和祖龛两个方向各点3次头就结束了。
下一个环节是“敬茶”,没想到的事再次发生。懂礼俗的阿姨端来圆簸箕,上面放着一片片蒌叶、黑色的碎槟榔和白色的米花。接着,Y老师家从爷爷奶奶辈到父母再到姑舅叔婶辈轮流上座。阿姨用蒌叶包好碎槟榔和米花递给我们,我们接过来敬给长辈,说“某某吃槟榔”,长辈说着祝福话给出红包和金饰。事后得知,槟榔在此是取“女宾于郞,相敬如宾”的意思。不过,当时我俩完全被派发金饰的架势吓到,一不小心手上戴满了长辈给的金戒指。虽然说南京的习俗里,敬茶时给的红包也会上千元——广东反过来是五元十元红包,但化作金饰戴在身上实在是让人有点震撼。Y老师也直抓头:“我参加同学婚礼也没见过这种,怎么没人提前告诉我!”
第三个环节是“抓钱”。我被系上红围裙引进厨房,要从浑浊的水里作洗碗状取出新碗,再摸出水里的9枚硬币。懂礼俗的阿姨有些糊弄地把碗叠在一起让我一次取出,又直接帮我摸硬币,仿佛要说“意思一下,我们加快进度”。
仪式结束,我和Y老师回到小房间,热闹劲儿过去了,现在开始疲惫。曾经和阿细聊过,现在婚丧往往都是请一位“行家”来主持大局,所有人照着做,并不会去想背后的意义。“别人这么做,我们当然也要这么做。”“不懂就不要瞎问。”从小我们被这样教育去理解那些外在的规矩。年幼时我厌恶所有仪式,偏我爸特别爱形式和礼数。随着年岁渐长,我发现有些仪式,如丧礼守夜,可以缓解激烈的悲痛;有些仪式,如简单的祭祀,可以加重人的敬畏之心;还有些仪式可以加深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当然,更多的仪式不仅丧失了原有的社会意义,而且已经成了对现代人类的活生生的冒犯。对于现在这样一种妥协,我不能说是成长,只能说是无法超脱的无奈之举,至少,还可以保持冷眼观察。
很快到了晚饭,在门口迎完宾客,简单开席。广式酒宴几乎无烟无酒,用者自取。端上桌第一道必然是汤,最重要的当然是鸡。我问爸妈下午散步去了哪里,他们说从公园逛到骑楼——我都还没去过去!菜过五味,该是婚礼的最后一道环节敬酒,只需在Y老师旁边保持好微笑和说谢谢。真的谢谢,大家再见。酒宴将尽,送走宾客,Y爸爸提议我们一起拍全家福,两对父母两对儿女做起了排列组合,冲镜头笑到脸僵牙酸。
其实,我和Y老师散席后还去赶了二场,难得一聚,他约了同学好友吃夜宵。一群人喝着沙示汽水和珠江纯生,吃着烤生蚝和芥末鱿鱼丝。Y老师不忘挥旗呐喊:“广东烧烤绝不认输。”
我在遥远的南方小城举行的第一次婚礼就这样落幕了。看来,这更像一篇风俗实录,“自由散漫”不过是瞬间与祈愿。酒席散后,爸妈挥了挥手说我们回酒店,不用送你们忙。二场结束后,深夜回到Y老师家,家人们都早已睡了。如果让我回忆婚礼这天印象最深的一幕,我会选择两个画面。一是午饭后我与Y老师走回家,结果停在楼下的健身器材前。亲戚们三五成群地站在羊蹄甲花下聊天,没人在意我们。Y老师穿着“足力健”——Y爸爸嫌弃他穿回家的登山鞋硬让他换的,挂在太空漫步机上来回摆荡。邻居家的孩子们围着榕树做游戏。另一个画面是家里仪式结束后,我们俩趴在小房间的床上——为了防止头发变乱不敢躺下,头挨着头用手机看《男亲女爱》,最后在MISS MO和阿LOK的斗嘴中昏睡过去,谁都知道,他们最终会在一起。
【END……五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