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天（3）

带头的男子脸上漫过一丝隐隐的悲怆，但也只是刹那。

“姑娘，还给你。”

我信手接过。然而下一刻，我的肩头被人重重一击，便失去知觉。

我在水中冷得彻骨，这回忆一起始便是失望，我又想不起来了。我脑海中连起来的片段就到这里，剩下的漫天柳絮，只是片段，我不得不重新考虑置身这里的意义。

是不是饿了。

我总是觉得饿，可是除了我的半片心，我竟无所啃食。

我是不是该吞下这周围的水草，它们看起来毫无诱惑，可是我很冷，我还很难过，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构成了我巨大的胃囊，它们在我的腑脏内绿莹莹地蠕动着，这冷水是汤，挑动我惊人的饿。

我好饿。我停不下来。

我想象的水草不该是一捆捆的。

这里埋藏着什么。我的过往么。

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金钗？我竟然差一点将它和水草一同吞进肚里。

怎么会有这样隽秀的字刻在上面？洛稊。这是谁的名字。

是我么？

我叫洛稊？

这上边刻着公主。难道我会是百年前的公主？

那如今，又是什么朝代？

“醒了。”一声呼唤，我从混沌中醒过来。

我看清周围的一切，马上又陷入更加惊惶的情绪。

“他们，他们……都是你杀的？”我看着四周横七竖八的尸首，面向声音的来源，这个人的剑上满是鲜血。

“是我杀了他们。”

“……为何，你的心，会这样冰冷？”

“因为我有剑，因为我会杀人。”

“你可知我是谁？”

“……小人不知。”

“你不知？若你真的不知，平民百姓间的交谈，为何你称呼自己为小人？”

“……”

“你究竟是何人！”

“救过你的人。”

“你想得到什么？”

“什么也不想得到。”

“你不想问问我会做什么？”

“那是你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芦纥。”

“我要带你进宫，因为只有把你带在身边，才会明白你的企图！”

我夺过他的剑，抵在他的颈间。“走！”

他没有反抗，眼中流过一丝明光。“悉听尊便。”他对我说。

芦纥。这个名字，在我薄削的记忆里，成了回音，他会是我无法改变的命运么？芦纥，芦纥，芦纥？

我将他囚禁在母后的宫中，因为那里已多年未有人停留过。

我为他钉上最重的镣铐，却不限制他的自由，任他自由出入整个琨凰宫中，在比冷宫还要死寂的地方碰撞着他满心的秘密。他这样的人，不会告诉我任何不想告诉我的事，所以我不会逼迫他。

我会慢慢折磨他。

折磨他让我得到快感。

但我不想他死。

我还想在夜里伏在他的门前，踩他的影子，他的影子里有孤独的血腥香味。

这深宫是女子幽怨的嘶吼，是一到夜晚便陷入的骚动，日积月累淀在月光里，淀在石板上，淀成这寂寞，疼得人心里空荡荡。从外面柔若无骨地飘入，夜色下的欲望，是如何在纷纷的帷帐内涌动着，狂舞着呢？

夜色不是如水么？

我打开房门。他盘膝而坐。

“跟我出来。”我对他说。

他起身，随我径向宫门外。

长乐宫。

红粉邀君在何处，青楼苦夜长难晓。

长乐宫中钟暗来，可怜歌舞惯相催。

宫中最美的，莫过于宫门外悬在天际的那轮华光。

而现在，我分不清何处是水中的月落，何处是天上的星火。

我执着地认定它照进这宫里的三生。在水中它更显薄亮。我每每看到它，心中便会明晃晃接近那虚空。我无数次追忆生前的滴滴点点，也因为我只能从这阴柔里，听到我的故事。

我很想知道水中那一片空白，是否就是我置身于此的原因。

我隐身在水氲中。累了。

我该去这宫中，再看一眼。

我走在前方，路过长乐宫门。雕栏玉窗上群魔乱舞。

女子，跪倒在宫门外，形容败柳，素衣同枯槁的鬼魅。

“贵妃娘娘，您，您请起吧，陛下，他不愿见您！”

“公公，萼儿已跪在此十余日，期间，陛下从未走出过长乐宫。”

“娘娘，您这样，陛下怕是要龙颜大怒啊！”

“萼儿只求陛下罢黜心魔，早日归朝，给子孙万民一个交代！”

“您！只怕是要惹祸上身……”

“洛，洛公主，您怎么也在此处？”

我冷冷看了眼宫门内，又看了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萼贵妃。

“跟上。”我对身后的人说。

他自始至终安静。

我不知这宫内还有多少萼贵妃这般的傻女人，她们是活在烛火下的顾影自怜，看不懂宫墙的颜色，就像我的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