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善於撥弄事件雪球的「惡之教典」
聽人描述不如自己確認
貴志祐介若用一個名詞形容,我只能用「鬼才」二字描述。比起東野圭吾,我更愛貴志祐介那種無法掌握的氣場。
惡之教典紮紮實實是娛樂程度極高的小說。它的本質就是用蓮實聖司的角度鉅細靡遺地描寫身為「反派」的所有思慮。惡之教典之於我,就像是開創了寫作路上的全新人格。在這之前,我真的只是隨性寫寫,而在2013年之後閱讀到這部小說之後,由於蓮實聖司這個角色太有吸引力,導致我甚至想寫出自己小說世界的「小蓮」,因此寫出了多部中篇小說作品。
貴志祐介本身帶給人的小說氣場,我是認為聽人描述不如自己確認,他的作品基本上應該就是翻閱完幾頁就可以定調出特性的人。字裡行間都可以輕輕透出屬於貴志祐介自己的味道。所謂的「特性」往往不需要太多資訊就可以從小說作品閱讀到感覺。譬如說你可能想要照著東野圭吾的小說寫法,那你很可能很容易就會被人認出來「這大概就像是東野圭吾的感覺吧?」因此一個小說家是不是會被人記得,往往就是字裡行間的味道與特性。只要簡短幾行,你就能知道。
就像是村上春樹無論如何放開手寫出新的主題,你就會知道「啊,這就是村上啊。」而當你真的被讀者閱讀到「啊,這就是XXX啊。」或許你才真正在產品上具有一種產品鑑別度。而貴志祐介本人寫出的東西就是滿滿他的味道啊。我說了這麼多,你其實只要隨意翻開幾頁就會懂我說的。
善於撥弄「事件雪球」的貴志祐介
回到這部小說。這部小說在編排上拆開了上、下兩部,如果分開來看基本上就像是一條鴻溝劃開了兩部作品,上部就像是精彩的青春校園劇,雖然時不時滲透出微微異樣的訊息給讀者,但是基調上來說,就是讓「青春」快節奏特點滿佈全局。那在下部呢?轉變成口味極重的殺戮遊戲。怪的是,你順著故事脈絡爬行,卻會發現竟然找不出任何的斷點。這也是這部惡之教典我認為最高明之處,兼顧著娛樂性與伏筆的綿密與事件的串連,全部都揉捏在一個你感到舒適的狀態之下。
我們輕輕地翻閱上部,你很快就會蓮實聖司這個充滿魅力的主角給吸引。他可能長得不錯、身高也可以、英文很溜、滿有幽默感,甚至知道女生在想什麼。這樣的老師當然學生的愛戴。你自然很容易就沉浸在這樣青春的氛圍之中。
但是貴志祐介就趁這種氛圍,緩緩地摻入每一筆你感到莫名的伏筆。譬如說為什麼隔壁鄰居的小狗「小桃」總是這麼討厭小蓮?另外為什麼小蓮總是非常在意小桃的叫聲以及每日在窗外鳴叫的烏鴉呢?
每一個看似平常的思考與跳點,都是為了襯托出蓮實聖司內心不為人知的「果決」與「嗅覺」。任何只要讓他感到會有威脅的東西,他勢必用著超乎常人的決斷力切割。我們怎麼會知道擺出喜愛小狗表情的蓮實,每次拿出漢堡肉好好招待小桃的時候,只是為了鋪路呢?誰會知道他真的需要這隻小狗的遺體時,會直接毫無共感地換上毒藥直接讓小狗毒死呢?而對於那兩支烏鴨呢?誰會為了要趕走烏鴉,設計出會直接電死鳥類的裝置呢?這樣的蓮實聖司就是不折不扣地在執行他心中的「果決」與「耐性」。每一步都會經過計算,靠著自己的決斷力,試著讓事情走上更難以扭轉的情況下,提前做出行動。
然而,我們所說的小狗事件,貴志祐介可不是一次說清,他將這樣的故事拆成五、六個段落,埋藏在上部的各個角落。這樣的巧思就是讓你在事件與事件之間只會有片段的概念,你就像是即將要拆開禮物的人,而每一步只是過程,他要你沒意味出這代表什麼,但卻又時不時滲透出資訊給你。
另外事件與事件之間的串連就像是一齣黑色幽默玩笑,雖然蓮實每一步的作為都可說是可圈可點,但每一步都有一種超乎意料的可能。那之間存在著隱藏的線,逼得蓮實最後只能用更大的謊言與作為去掩蓋上一輪的雪球。
為了藏起一具屍體,只好堆起一座屍山。
真田老師的假車禍事件,總有些沒人注意到的細節,這樣的細節引導出「圭介」查出線索。順著線索,圭介踏得太深還被蓮實解決。然而圭介的消失導致他必須要花上一些力氣讓圭介的同學「雄一郎」、「怜花」不要因為圭介的失蹤而安心,蓮實才回使用圭介的手機傳訊。而這樣的行為也意外地被與蓮實很好的「美彌」看見。
事件與事件之間,每一個有可能會翻開蓮實過去或者對他不利的人都一一被解決。從小的事件,譬如只是惡作劇讓來亂的恐龍家長家失火、用漢堡肉引著小狗上鉤、用通電手法解決烏鴉、製造假車禍讓真田老師轉調、讓發現自己與美彌幽會的問題學生「蓼沼」退學、被圭介還有釣井老師發現過去在上一個學校的秘密而進而殺害兩人。
我們就在上部原本充滿校園青春的氣息中,一步一步迎來蓮實聖司真實的那一面,也就是小說的下部。甚至在暴風雨的前夕,更準備了青春洋溢的「文化祭」橋段。在美彌發現蓮實握有圭介手機的時候,蓮實已經對她宣判了死刑,只是過去他未曾如此猶豫,由於他已經與美彌之間產生了關係,要美彌完全消失基本上只會引來自己被調查的可能。因此他寫好美彌的遺書,試著讓美彌在適當的情況下自殺,而在這之前甚至讓美彌還有不同的同學制造出不同的風聲,只為了讓一切都變得合理。
然而蓮實在天台製造出美彌自殺的情形,但因為一時的猶豫與遲疑換來了被「永井步美」瞥見第一現場的狀況,只好不得已一併殺害步美。也因此種下了巨大的根,因為在那種時空間背景之下,蓮實找不出可以完全脫嫌的作法,一旦讓屍體開始隨著時間發酵變成事實,那麼引來的口供與難以抹滅的個體記憶將會造成巨大的麻煩。
對於他而言,他不能錯放任何一個人。因為一直以來,他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得要忍痛斬除所有威脅才可以。
「為了藏起一具屍體,只好堆起一座屍山。」
成為了惡之教典下部近兩百頁殺戮的序曲。
我們所知的就像是滄海一粟
下部的惡之教典將蓮實過去一一揭露,我們可以順著上部的鋪陳知道他可能不是你所看到的那個人,真實的他是不折不扣的反社會人格,他缺乏「同理心」的缺陷讓他本質不覺得傷害他人與傷害物品有何者差異。
沿著成長的軌跡,他的父母沒辦法對他做出適合的對策,甚至說了些讓蓮實更確定自己要做什麼的話。少年蓮實在殺害自己父母佯裝成是被歹徒入侵而重獲新生。這樣的他為求「合理」,在自己的背後挖下一道深刻的刀痕,來證明自己真的是被歹徒傷害。
原本都只是人生中的小惡而已,蓮實後來發現,他有辦法依靠自己的能力來獲得自己想要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擁有那種果決的直覺,甚至說細膩也不過份。當上部的外表故事與下部的內在故事交疊時,貴志祐介花了許多心力建立起他做出最後大屠殺決定的動因。如此一來,才能讓讀者能夠理解蓮實聖司為何最後會做出這個決定。
甚至他用過去曾經讓蓮實感到有「感情」的同學「憂實」,以及「美彌」兩人去勾勒起蓮實聖司有可能是有感情這一面的角度。藉以讓蓮實聖司的多面向角度描述更完備。
當我們順著貴志祐介的筆觸,看完惡之教典時,我不禁思考任何的筆錄口供回測到的事實,是不是只是殺人犯在某個意識之下所誕生出來的「暫時理由」。或許沒有人包括他們自己,都沒辦法再回到當時動起意念的那剎那,也無法清楚知道當下心中所決定的「理由」是什麼。
蓮實聖司的「理由」,就像是被攤在陽光下,透過貴志祐介,他的過去、他的思慮、他感到威脅的心情,全部都完整地被寫進「惡之教典」了。你說惡之教典可能已經讓人能感受到所謂的「惡」,但實際若你去翻閱過去的罪犯報導與記錄,會發現真正更令人恐懼的殺人犯是沒辦法從他們口中撬出些什麼的。除非他們願意揭露,否則那就像是冰山下的世界一樣。
新的時代,我們的知識性資訊不再是新世界的產物,而更像是已經被大家默認的既定事實。唯一會忽略的永遠都是人與人之間,三十年過後,你的手機跟平板會更像是你電影裡看到的那樣──你可能會爬著山,戴著裝配OS系統的耳機進行一些會議進行。OS系統就像是你的隨身助理,隨時為你準備行程,你不再攜帶相機,可能是拿出不像是手機的微型設備,下一秒可能就「浮空」長出虛擬螢幕,你正在搭配山景與虛擬螢幕思索著些問題。
在那個世界的你,可能還是會忘記關心身邊最重要的人,可能只是一句話,就會改變另一個人的動念,而那個動念可能會改變很多人的下半生。而這樣的情況不會只是出現在三十年後,可能在過去五十年、此時此刻、五十年後我們都會面對一樣的話題。
「我們所知的就像是滄海一粟,真實的世界就像我們腳底的大海。」
人心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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