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切尔诺贝利,一点也不酷
我去了切尔诺贝利
2019年7月10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下令开放切尔诺贝利隔离区,为游客打造绿色参观走廊,并取消拍摄照片和视频的禁令。
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乌克兰语Чорнобильськая катастрофа):1986年4月26日凌晨1点23分,乌克兰普里皮亚季城邻近的切尔诺贝利核电厂的第四号反应堆发生了爆炸。连续的爆炸引发了大火并散发出大量高能辐射物质到大气层中,这些辐射尘涵盖了大面积区域。这次灾难所释放出的辐射线剂量是二战时期爆炸于广岛的原子弹的400倍以上。普里皮亚季城因此被废弃。
“请大家集中注意力,盯着盖革的示数变化。安全值是小于0.3,可是现在18、20、22、26……omg,我们劫后余生了!”
导游很敬业,她大声而激动地直播着数字的变化,让人误以为此处是某场娱乐活动的粉丝投票现场,而不是绝对死寂的恐怖之地。
窗外闪过一片又一片因为灾变而成了红色的树林,干枝衰朽地互相倾倒,又彼此支撑,透出阴森的冷气。
司机伊格把车开得飞快,带领我们逃也似地离开这里。三十多年前,他负责一车一车地把人从这里抢送出来,三十多年以后,他又日复一日地把游客带进这里去,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我没有亲眼看到爆炸,只看到火焰。所有东西都在发亮。火光冲天,烟雾弥漫,热气逼人。”
——切尔诺贝利亲历者
那一天,人间少了一个切尔诺贝利
多了很多座炼狱和鬼城
2019年八月 ,我来到了这座,鬼城。
尽管隔离区放开了,但那里真的安全吗?
实际上,切尔诺贝利区域的进出都有严格的控制,每次吃饭、出辐射区都要经过严格的辐射量检测,如果辐射超标是要进行必要的清洗后才能出区的。
带领我们参观的导游说,参观一天切尔诺贝利区域所受的辐射量不高于你乘坐一次长途飞机!
游览切尔诺贝利需要一定的自制力,在游览过程中必须穿长袖、长裤和运动鞋,尽量减少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面积。
而且不能碰任何东西,即使是蹲下衣服沾到也不可以。另外,游览过程中禁止吃喝,上厕所更是很难的一件事。
“now or never!”
站在30km禁区的门前,警察查验了我的护照。
我却满脑子都是撤离时军官对当地人民说的话。撤离是突然而匆忙的,所有人必须走,而且不可以带宠物。
“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从母亲的墓地挖了一些土,放进小袋子,跪下来说:‘请原谅我们离开你。’……很多人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房屋、木头、栅栏或沥青上。”
“记得在餐桌上留面包、盐、小盘子和三根汤匙,屋里住多少人就放多少根汤匙,这样你才能回家。”
——摘自图书《切尔诺贝利的悲鸣》
你能体会这样的心情吗?
我们的大巴车在崎岖的路面上颠簸,车里的电视上播放着曾经的历史影像。
眼前的和历史的道路重合在了一起,画面中的人们在微笑、在嬉戏、坐在长椅上吃着雪糕,阳光明晃晃的,生活很甜;眼前呢,所有的建筑都和画面中一模一样,它们原封不动地在那里,只是,再也没有居民。
昔日作为世界上最发达国家的它们,如今显得孤寂而落寞。
“你本来只是平凡渺小的人,和所有人一样——每天上班、回家,薪水不多也不少,每年度假一次。你是很平凡的人!
突然有一天,你变成切尔诺贝利人,变成某种特殊生物,大家都对你感兴趣,却没有人真正了解。你很想和其他人一样,可是你再也做不到。
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你,问你:可不可怕?核电厂怎么燃烧?你看到什么?还有……你可以生小孩吗?你的妻子有没有离开你?我们变成某种生物,“切尔诺贝利”就像一个暗号,听到的人都转头盯着你看,心想:他从那里来!”
——摘自图书《切尔诺贝利的悲鸣》
隔离区内部大约有 160 个村庄,受到冲击最大的不是附近的村庄,而是普里皮亚季城,因为那里人口最为密集。
普里皮亚季医院的地下室仍然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当时,参与救援的消防员被带到该医院接受紧急治疗,他们的衣服被剥离后随意丢弃。
爆炸现场的辐射高达到 7000 毫西弗,要知道,当辐射达到1000毫西弗时,人就有了出血的风险,而超过于4000 毫西弗,死神就会来敲门。
我们从离爆炸区30KM处,一路向内,20KM,10KM,5KM,2KM……一点点接近那个地方。
如今的普里皮亚季变成了一座空城,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了最后一辆大巴车撤离时的那个时刻。
大巴车把我们放在了原来市中心的位置,就掉头开走了。
剩下我们十几个人随着导游在城市里徒步,说是参观么?并不准确,也算不得寻访,更像是窥伺。
学校、超市、酒店、电影院、游乐场、体育馆……所有你能想到的现代生活所必须的场所这里都有,处处都是人生活过的痕迹。
有风吹过的时候,摩天轮吱吱呀呀地旋转;学校里散落着领袖的画像;游泳馆里还漂浮着氯气的味道,好像跳台上正有人扑通一声跳下了水,看台上的人激动地站起来叫好……
然而现实却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你的想象,就像一路都在警报的盖革持续撕扯你的不安一样。
满地的碎玻璃、剥落的墙皮、填满整间房屋的废弃防毒面具、以及散落在草丛中的金属垃圾……无时不刻地提醒你撤离前的仓促和慌乱。
号称安全到可以在红场上盖一座的,比茶壶还安全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了!
要命的是它离城市那么近!
苏联本想“像星星一样,用它点亮地球”,最终只是将沉重的命运压在了每一个平凡人的身上。
“切尔诺贝利是最可怕的战争,你无处可躲,地下、水里、空中都躲不掉。”老妇人边画十字边问我们:“年轻人,这是怎么回事?世界末日来了吗?”
——摘自图书《切尔诺贝利的悲鸣》
一只狗横躺在超市的废墟上,肚皮不断起伏,睡得正香。它的耳朵上打着标记,证明是被后放进来的,不是最初遭到辐射的那一批。
人们走了以后,宠物却不得不留下来。“清理人”拉网式“扫荡”了空荡的城市,举枪杀掉了它们,然后铲进卡车里带走深埋。
“射杀它们的时候千万别看它们的眼睛。”当时的一位清理人回忆道。
人类真的无法精确统计出究竟多少人在灾难中受到了伤害。
在普里皮亚季,无论站在哪里,我都感到恐惧。
这哪里像人类星球,分明是某款荒野生存游戏的地图,像是世界末日遇上石器时代。
树木的根系破土而出,顶开了水泥地砖,硕大的红莓把茎干缀得低低的,树叶随着微风发出轻微的细响,但所有的一切都不提供温暖。
“大家看过HBO的那部迷你剧吗?”导游问道。车上超过半数的人举起了手。
“他们没有穿帆布制服,只穿着衬衫出勤,没人告诉他们,他们只知道要去灭火。他一直没回来……如果有人抗议,说想把棺木带回家,他们会说,死者是英雄,不再属于他们家了,他们是国家的英雄,属于国家。”
很多参与灭火的消防员很快就死了,他们被装进特制的棺木里,深埋在了地下,据说现在仍有辐射。
“当他死的时候,政府可能会用他的名字命名一条街,也可能是一座学校,或一项军事武器。但这些都要等他死了才会发生。”
事实就是这样,在切尔诺贝利,你可以看到很多座纪念碑,雕塑上的人们无一例外的坚毅、英勇,只是死亡来的太快,他们永远都来不及知道真相。
“她哭泣着——与其说是哭泣,不如说是哀号:“把他的奖章给你!把他的奖状也给你!把抚恤金都还给你!把我丈夫还给我!”
在乌克兰首都基辅有一座国立切尔诺贝利博物馆,很多物品被陈列在了博物馆里。人们只看到展品,听不见哭声。
所有人撤离以后,许多人又偷偷回来了。因为你难说,辐射和生活,究竟谁更凶猛。
被通货膨胀拿光了钱后,他们还得生活。
电线、电机、房顶、暖气片,甚至是炉子的挡板,所有有用的东西都被偷走了。站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我感受到的是可知的命运和未知的出路。
在切尔诺贝利我感到很不舒服,所有的人好像都在找着什么东西。
人们快速地跑下车“打卡”,对着苏联时期的报纸、头发蓬乱的娃娃和可怖的防毒面具猛拍,不断寻找土壤中最“热”的那个点,摆出最惊讶的表情拍照……
有人在寻找“破败”,有人在寻找“荒凉”,有人在寻找“新生”,有人什么都不找,只是在努力拍一张可以上传到网络上的照片。
没有人真正关心三十多年前那些人的命运,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盖革刚开始警报的时候,人们还兴致勃勃地对着它拍照,然而很快就厌倦了。
没有人理会三十年后依然令盖革怪叫的苦难,人们来这里参观,只是在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们还有两日、三日、四日、七日路线,欢迎大家再次前往。我们提供九折优惠。”导游说。
十三个小时之后,我们的车终于回到了基辅。
我想不出多疯狂的理由才会让人们想要在切尔诺贝利过夜,我替包括自己在内,所有能尽情享受生命的人感到庆幸。
我去了切尔诺贝利,那里的人们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别因为猎奇才去关注它,那里真的一点都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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