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陰影下的她

看完心情會相當沉重的一部電影。隨著女主角素熙的生活，可以看見許多無奈與壓力，而隨著宥真的追查，又看見更多體制中的問題，但到最後這一切電影所呈現的面向回歸到日常生活中都是殘酷的現實，絕大多數也不是你我能在一夕之間改變的，於是看完會有一種非常強烈的無力感。

【以下涉及劇情，請斟酌閱讀】

素熙的片段比一開始想像的長，但是越看她的故事越能感受到那種好像甚麼都不對，哪條路都走不通的徬徨與絕望感，就好像她開場練舞的片段，練習再多次總在同一個轉圈的地方跌倒，很努力的練習，卻永遠突破不了。

看到她實習的場所是電話客服就覺得有點不妙了。有時候我會把工作分成正回饋與負回饋兩種類型，單純就是看你能不能獲得成長或純粹消磨精神來分類，例如業務我會歸在正回饋，努力一點至少你會獲得業績的成長，在拉業務的過程你也能學習很多事物或技巧，研究者也算正回饋，你會不斷的思考、獲取知識，並且獲得突破；至於有些工作，像是在工廠的作業員，或是顧機台，你只是很單調的在重複動作，在生產線上速度與效率的提升很多時候也不是你能決定的，但是做錯、出問題會被罵，這種類型我就覺得屬於負回饋的工作。

客服在我心中就是負回饋類型的工作，民眾打電話進客服多半都是要反映問題，很少有人在發生問題後還能維持和顏悅色、好聲好氣的，多半剛接通就是一股怒火，有些情緒商數比較低的人甚至直接就開罵了，要是客服人員還東拉西扯些五四三，可能連客服的祖宗十八代都在掃射範圍裡。而且很微妙的是，隔著電話有時就會給人一種有保護傘的錯覺，也許不像酸民隔著網路就好像雙重人格的轉換一樣誇張，但很多時候也的確會卸下心房更直接宣洩自己的情緒。台灣就個人經驗來說倒還好，很多人講話會很酸沒錯，但也不至於真的多凶狠，而且女性可能比男性更直接更不掩飾一點。但南韓是個情緒相當壓抑的國家，社會壓力感覺比台灣大不少，再加上我身為男性，接起客服電話民眾或許還會縮個幾分，但可能民眾對女性客服人員或許就沒這麼客氣了，尤其南韓的重男輕女的傾向比台灣嚴重很多，女性地位低或許也有一些影響，所以像電影中很多客人直接對素熙씨팔來새끼去也是很令人心酸的不意外。

對素熙這樣一個高中女生來說哪受得了？第一次被罵就哭出來了，後續又遇到許許多多違反她價值觀的事情，例如她的部門是負責處理解約事務，但公司內名稱卻是防守組，要盡可能地說服客戶續約，都已經受不了要打來解約了，客服還跟你拖延講一堆新方案，更容易不爽發飆，可想而知這種組的客服一定天天在接收負能量。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父親進線要解兒子的電話約，素熙照例拖延，講著講著父親哭著說出是因為兒子死了所以要解約，我看到這就渾身不對勁了，但素熙還是要勉強自己盡可能說服父親保留合約，這種事情多來幾次誰撐得住？久了就算撐得下去大概也是學會了抽離或是變得淡漠冷血吧。這一點在電影中也由素熙的神情變化呈現出來，剛進客服中心時素熙是充滿憧憬的笑著接起第一通電話，但隨著時間流逝，後期的素熙只是機械式接著一通通電話，溫柔和緩的聲音搭配著厭世的臉孔。

撐不下去的素熙想求助，但是主管只能安慰兩句，主管也有業績壓力要扛；向學校老師反映，學校老師跟她說她是學校寄予重望的強棒，她撐不下去會影響以後的學弟妹；跟父母說，父母的角色其實淡薄到我幾乎想不起來他們說了甚麼；下定決心認真努力工作，卻被同事酸言酸語的說不要太拚，這樣他們壓力很大。做甚麼都不對，四處求助無門，到處都是死巷的感覺壓垮素熙，於是她選擇走進湖中。

自殺是個很艱難的課題，我多少覺得正是因為我們習慣避談死亡，所以在面臨這樣的問題時更難開口，不管是透露有輕生念頭，或是不知道該如何阻止。其實當學校老師說：「妳要為了以後的學弟妹著想。」主管說：「妳要為了妳的同事與公司著想。」旁觀者如我們總是很容易就可以聯想到：「那誰來為素熙想？」而認為這些只是自私且不負責任的發言。但是當今天身邊的人透露出自殺念頭時，我們又會怎樣試圖阻止呢？「想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們會有多難過？」總覺得很多人心中會很自然地浮現這個起手式，但這不就跟電影中老師、主管的發言是同一套邏輯嗎？求生是人身為動物最基礎的本能，當今天有件事情嚴重到能驅使一個人去違背這項本能時，還要他去思考旁人的情感是不切實際的。我其實也很猶豫該多深入討論這件事情，畢竟有時我也會冷血的想著自己的生命終究該由自己負責，沒有人能夠決定自己的出生，那要是連該如何死亡都不能由自己決定，我們又怎麼有立場去討論人是不是自由的呢？

電影後段是宥真的追查，一查很自然地就會明白後面錯綜複雜的脈絡，不意外的又是體制問題。但這一次看完好像與以往的類似題材有些不同的想法，或許這種結構性的問題最後都是整個社會體制的環節出了差錯，資源分配不均，官員與機關互踢皮球。可是電影中的督學說了一句話頗值得玩味：「妳接下來要找誰，教育部嗎？」遇到這種問題人們習慣性的一層層往上推，怪官員、怪政府，最後要怪到總統嗎？但難道總統一聲令下就可以改變一切嗎？能這麼做的是怎樣的國家呢？那不正是獨裁嗎？那麼人類奮鬥兩百五十多年試圖建立的民主體制，最後反證獨裁才是終點，就如同《復仇者聯盟》中洛基說的：「人類渴望被統治」？體制終究是人類所選擇與建立的，每一個人如何看待現在身處的體制，最後集結起來就會是社會的樣貌。最後的敵人是誰？或許思考這個問題的同時，也要想想自己貢獻了多少力量來打造這個敵人。

最後宥真看著素熙的跳舞影片，原本以為又是開頭重複失敗的影片，但最後素熙成功的轉了圈，開心地大叫。這個片段後勁十足，素熙終於克服這個舞蹈動作，但她卻克服不了人生中的難關。也許這個結語有點冷酷，但或許身處四面楚歌的時候，能夠帶領自己突破重圍的，只有自己的意志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