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爺的告別式》(全)

私の部屋,世界、歷史、人的万華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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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過去,嘴裡念念有詞,「如棋世事、詭譎雲波。」,在數字轉盤上來回了幾下,輕輕打開櫃門,取出了一個笠形的暗灰色罩子,這是仿照百年以前先祖輩所傳下草圖的現代化再生工藝逸品,碳纖維、碳鋼,遠端遙控,加上軍用定位。

「瑾爺的公祭安排在明德廳,在國民路放我下車比較快。」


府南艷陽,像茅山伏魔一樣,橘白相間的高鐵列車方駛近月台,一道璀燦金光霎時收服了來自北城帶些悶朽的溼鬱。演練著行禮如儀的陳腔慰藉,待關上車門後又囑咐司機幾句,「記得順帶關掉音樂」,我讓自己深深跌入黑色皮椅跟檀木飾版所交織的靜默。

自從溫叔病歿,集團進入專業經理人時代,放洋的小娃兒一當家,我們這些跟著璋董打天下的功臣苦力,各個就在律師遞交的合同上被迫卸甲,手上的持股要在半個月內依面額價賣回給常務董事會。大勢所趨?時不我予?差距高達兩個零的邈若山河,著實讓人憤慨不已,可瑾爺的一句,「昨日王侯將相一兵仙、今朝長樂五刑三族陷。」,眾老坦然釋懷,不再過問江湖。


但河清海晏的承平,壞就壞在四公子樂哥身上。勾結市場派大鬧股東會的三年亂鬥,從惡意放空五十萬特別股到收購集團在南京東路的總部商辦「建文苑」,甚至動員黑衣人製造副總泰叔、孝叔全家的死亡車禍。外人聽聞雖言可怖,但實際上樂哥確實有乃父夙昔之風,尤其他重整璋董的戰略企劃室,授權室長可直接調查集團內的異議份子,必要時還能以執行長之令直接開除或進行懲戒,不只鞏固領導核心,也確立了組織層峰難以動搖的威信…..


至於原本坐鎮大位,論輩份還要稱呼樂哥一聲四叔的惠允,在證交所發布重大訊息記者會後就下落不明。有網友指稱,惠允乘坐的銀色賓士廂型車在證交所附近的小巷裡徘徊多時,也有媒體捕捉到其下車抽煙,無奈又疲憊的落寞樣貌,但隨著親信秘書透過網路直播向樂哥表態全員輸誠,不到一天後,惠允最後的身影出現在四百公里開外的後壁湖漁港……

從此,音訊全無,仿若從人間謝幕一樣。


司機發愣望著回堵的車陣,只能無意識地把玩觸控螢幕裡的導航跟天氣預報,古老城市迎來再次蛻變時所需承受的必要之惡,其實不在實質可見的天上或地下,而是存乎一心。


幾年前,北城新都心「順天京華」的商場改建案,草擬方針之際也是紛擾不斷,議會與輿論砲聲隆隆,後來璋董撥空打了幾通電話,親自赴了幾個飯局,東叮嚀西交代,容積率才由300%提升到800%以上。回憶某次常董會議上,我舉手建議容積率是否一口氣拉到1000%?然後依各方機構單位或承辦人員、政壇要角的「貢獻」程度予以實質回饋,包括日後商辦中心的持股或酒店式公寓的持有戶數,乃至於是未來投入總統或國會選舉時必要的秘密獻金……


瑾爺當時笑了笑,將手邊的幾個企劃案跟其他重要卷宗擱置一旁,然後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淡淡地說:


「其實……『容積率』從來都不是我們參與改建的重點,集團日後藉由競圖發包,要打造主題樂園、Outlet或是軍用碉堡都行……」


城市的天際線這幾年變得似乎有些擁擠,有人說這是經貿發展繁榮,但也有人質疑這是另一個自取滅亡的泡沫進行式。瑾爺繼續說:


「真正的關鍵,是『資訊』,我不要數字,也不要圖表,我要的是『畫面跟文字』!那些窩在信義區或陽明山的『朱門』權貴,不分男女、不分黨派,能夠有多少把柄落在集團……不!就在我們幾個人手上。古曰:『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


每一通電話,每一場飯局,每一則訊息,每一次會議,就連每一次進出招待所的時間與人物,瑾爺都派人一一紀錄、監控,鉅細靡遺,連賓客身旁女伴、隨扈的身家都調查地一清二楚,然後依黨派或所屬機關歸檔,備份,接續再將有利資訊……用匿名掛號的方式遞交給彼此的敵對陣營或利益衝突者。人民黨扼住前進黨的咽喉,前進黨握有國家黨的醜聞,國家黨則踩著人民黨的痛點……


「璋董曾經問我,為何給那些政經有力者的紙本浮水印,或是電子檔的抬頭都是MAD?瘋狂?誰瘋狂?我笑著回他說,這是一個軍事專有名詞的簡寫,『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也就是『相互保證毀滅』!集團不用自比上帝,也毋需墮落成撒旦,因為我們在歷史的棋盤上,永遠都只是『旁觀者』。」

旁觀者?

府前路靠近南門路,大院樓閣的朱甍碧瓦、金碧輝煌,是瑾爺離開北城後的代表作之一。新潮美術館的對門,挑高十六層的集合建築,取名「明琚園」。琚者,古時作為佩戴身上之玉器,但字面上的解釋幾無避諱,王者之居,帝皇之家。


落成當日,冠蓋雲集,但瑾爺特別吩咐管銷經理留了一戶大坪數單位給我,「山窮水盡藏日月、柳暗花明又府南。」。收到律師掛號通知,親身送件地政事務所辦理過戶時,偕同的年輕女代書還不時帶著異色眼光打量著,一層一戶三車位的南面稱孤,瑾爺的慷慨,眼下盡收城市的花草樹景,我了然於心。


這裡,作為北城旁觀者的最佳視角,亦是府南指揮者的起點。瑾爺保留了主臥室跟一套衛浴設備,然後將面東的三個房間一貫打通,裝設高科技監控設備與精密運算主機,建構出一座聽命於他的資訊工作站……或是不折不扣的「戰略企劃室」。他知道樂哥主政的天下絕非共治社稷,更不會輕易放過惠允的生死迷蹤,也不可能將各方蒐集的情資再次與「退休」的老臣們共享,因此選擇獨力作業,知己知彼。


主系統開通,全數機台上線的那晚,站在瑾爺身後,看著他不斷設定數據回報的模式,二十四台螢幕各司其職的陣仗,對應著窗外美術館的後現代幾何建築,也算是一種新潮裝置藝術吧?我不禁輕笑。他聞聲回頭,炯炯有神說著:


「督主聽令……」


此刻,我們倆都笑開懷。牆上的全身岳飛畫像,是比照當年璋董的格局。


俗諺說,把樹葉放在森林之中,把石頭置在溪谷裡頭,是埋藏秘密的最好處所。但是把將不願公開的機密留在自己的身邊?「琚」字,琚園,在瑾爺心中,或許有割捨不下的初衷。


等候大同路左轉放行的燈號亮起時,不經意地瞧見了路邊的餐車,「馬哈茂南洋點心」,幾個在地婦孺正排隊等候著。南洋啊……


樂哥的心腹,人高馬大,軍官退役的馬三寶,不就是以集團特使身份,憑藉商務考察、投資開發的名義前往日本和東南亞等地尋找惠允的下落嗎?甚至是遠赴泰國、印度、阿拉伯半島!其中一次還因為收到秘密線報,啟程前往東非索馬利亞……雖然記者會上的好消息是帶回了承銷千噸公平交易咖啡豆的獨家代理權,但樂哥的臉上盡是失望與焦慮。冷眼看著網路留言的褒貶不一,殊不知,這一切都是「明琚園」的傑作。


南洋?打個比方,撲克牌全部就這麼五十二張,少了一張,無論是J、Q、K或7、8、9,都無法成局了,是不?


惠允到底在哪?


他根本沒有去哪,也不需浪跡天涯,後壁湖飽餐一頓綜合生魚片,四重溪泡了溫泉,洗淨塵囂鉛華後,瑾爺安排他回到北城,削髮剃度,成為「紫禁天玥」僧團的一份子,這座位於首善之心的新興禪修道場,所有的開銷都是由集團轄下的文教基金會法喜捐獻……惠允的法號,釋建文。


樂哥的戰略企劃室成員,個個國情局幹員榮退,可無人從來察覺到,距離他們五百公尺不到,市心莊嚴的佛門聖地,裡頭有非同小可的集團前總裁,也是真正的二代掌舵者。


記得……是盛夏薰風的八月十五吧?


入夜的北城,七條通猶如白晝,包括瑾爺在內,集團八大元老一同齊聚在「曌 CLUB」的私人包廂。華燈初上,來往的鶯鶯燕燕無一不向門口停放的Rolls-Royce Cullinan車隊行注目禮,或是投以異色或敬畏的眼光。


這裡是璋董過去在正規的戰略企劃室之外所特別設置的獨立監察單位,說是直接聽命總裁一人,但實際上乃由瑾爺全權主導:表面上是夜夜笙歌的會員制俱樂部,但機關暗門內,卻是用來控管與考核戰略企劃室與全體職員的最高人事機關,所有的地下行動,監聽跟反監聽、滲透與反滲透、遊走法律邊緣的脅迫或威嚇,也都在此地發號施令……


璋董戲稱這是集團不可見光的「內(部戰略企劃)行(動)室」,瑾爺則擔負內行室總監之責,打理、指揮上述的資源供輸與流通。更甚者,戰略企劃室每週一朝會所做出的集團紅皮建議書,都須先經過總監的過目與審視,最後再打印成重新修訂過的白皮策略書,呈交給璋董定奪、簽字。換言之,瑾爺的重中之重,權中之權,儼然已是集團營運的隱形操盤手……鳳爺,元老之一,多年前曾在酒過三巡後,不知是裝瘋賣傻亦或口吐真言,直指璋董是「坐總裁」,瑾爺才是名副其實的「立總裁」!是事實?是妄語?無人敢膽求證。


那一天,我人待在「明琚園」,作為一個旁觀者。


子夜鐘響前一刻,綽號「石淙哥」,前些年被瑾爺外派至吉爾吉斯的集團海外發展部楊經理,以取得重大情資需稟報為由,來到了「曌 CLUB」。他的酒紅色Mazda CX-5孤零地停在對面已打烊的飲料店門口,相較於元老們一字排開的烏黑豪車陣仗,頗有隻身深入刀山劍林之感。


可不消半小時,街角的滷味攤正忙著清理環境之際,一台隸屬集團醫療體系下的救護車,靜悄悄地,關上鳴音與警示燈,緩緩駛入條通。幾個白衣人,神色自若,拿著醫療器材跟擔架,碎步走入俱樂部。又過了十分鐘不到,白衣人用擔架護送著一名奄奄一息的長者登上了救護車,然後發動車子,悄然離去,隱沒在北城的燈火闌珊。


根據飲料店當時的監視器紀錄,即使是西臺灣製模糊的劣質視角,可依舊看得到白衣天使們燦爛的微笑,還有那名無意識不住擺動雙手的老者,是異常痛楚還是神智不清?楊經理愛車的厚實尾廂,正巧遮住了一切!


十天後,七條通的「曌 CLUB」意外貼上了結束營業的告示,房仲的小廣告隨即像藤蔓般攀上了門口的隙縫處。手搖飲店「Western Factory」的工讀生一邊詢問顧客是否要使用載具或是開立統編,一邊則是忙著處理老闆傳來的LINE私人語音訊息:


「小谷,待會沒客人的時候,幫我把店門口的監視器格式化,不用存檔。明天到店,給你五百當獎金。」


把日月潭紅茶遞交給西裝筆挺的上班族後,工讀生翻了幾個莫可奈何的白眼,退出對話的同時,前一則的新聞快遞推播,可對他而言應該是無關緊要的吧?


「北城商界聞人,著名慈善家談瑾,病逝私人醫院,享壽七十八歲。」


是啊!瑾爺說過,我們在歷史的棋盤上,永遠都只是「旁觀者」,但我認為,夫有能力與膽識,卻可以在將帥車馬廝殺的無情擂台上成為「造局者」!

八月十五日傍晚,我在北城的「曌 CLUB」開了一盤棋:七位元老們分別是坐鎮棋局的相、馬、炮,集團轄下北城醫院的司機是俥、酒保則是攻陷城池的紅仕,至於楊經理嘛,當然是擔綱馬前卒的角色……一生處事謹慎小心,身經百戰錘鍊都能全身而退的瑾爺,縱橫商場數十載,黑白兩道後輩們都尊稱他是現代的沙場名將,但他可能未曾想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


我下令酒保將無味無色的劇毒液加在……冰水裡。都什麼時候了,誰還在玩烈酒裡下毒,食物裡下毒這一套?


簡單明暸,楊經理跟瑾爺,熱天不分晝夜,一人一杯冰開水,先喝了消暑再議,人生足跡的跑馬燈,從平地到起樓,從幽谷到峻嶺,莊周夢蝶?南柯一夢?一盤棋下完了,一個受害人,一個加害者,一個仗勢凌人,一個狹怨報復,一個急救數日無效,一個逃亡多時自盡,一個風光大葬,一個曝屍曠野,一個卒,一個將……


旁觀者如我,即便在「明琚園」裡掌控全局,可絕不敢妄稱統帥。


瑾爺手上持有的股票、黃金跟外幣,以及為數可觀,直逼九位數的台幣存款,我無條件交給了樂哥跟集團處置,不留半分一毫,「不求忠心耿耿,亦無意圖謀賢能策士之名,只要三餐溫飽,夜有歸宿,即是人間天堂」……樂哥聽聞後喜怒參半:喜,是終得賢良忠臣,怒,則是對瑾爺過去的二心與貪婪!


「若是生在古時,我必然把那談瑾碎屍萬段,或是凌遲示眾!再來個梟首西市!以洩吾心頭之恨!」


「建文苑」頂樓的總裁辦公室裡,一陣嚷嚷之後,樂哥的目光從林立的北城商辦群轉回,在大理石方桌上簽下了新的人事命令:藉蘭根白芷,映守日月之名,讓我躍居集團副總裁,同時執掌所有的資訊跟開發部門。是「顧命元臣」,還是「人中忠賢」,說實話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不論是北城或府南,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戰略企劃室,紅皮、白皮書未來都將由我一人統御……世人還會嘲諷樂哥是「坐總裁」嗎?嗯哼,如果樂哥真的是萬歲爺,那我不奢求平起平坐,「九千總裁」就心滿意足了。


「老闆,我把車子開到國民路這邊了,前面等候的是府南分公司的徐經理……」

「好,你一個小時之後再來接我。」


在臨時停等區下了車,眼前是陰陽殊途的明德門牌樓。徐經理跟兩名隨扈撐著黑傘快步走近,距離公祭的時間也快到了。有檢察官背景的他,臉上的漠然與哀戚難得同時出現,可尚未伸手前去致意,一個箭步,他的聲音搶在我的右手已先,附耳講了一個字,就只講了一個字……


「逃!」


莫可奈何的眼神,哪怕是留住億萬分之一秒的雷霆霹靂,我知道,一切都為時已晚……看不見的身後,關上引擎的,是滄浪深淵裡的都市巨獸。該死!為何出府南高鐵站的時候沒有留意到後方的Toyota Alphard呢?白絲紅顏、相去咫尺;黑髮枯骨、一線之間……


大面積的電動車側拉門,無聲無息地,雖是炙熱日光之下,卻猶如像怨靈掙脫煉獄通道般使人百般煎熬。樂哥雙腳站定,面無表情,似乎不太習慣府南的酷熱。後方跟著下車的男人,手裡拿著一個笠形的暗灰色罩子,臉上的皓齒展眉,是真正的皮笑肉不笑,即使年過古稀。


瑾爺,將「血滴子」的拉環開啟……


尾聲(一):


主持人:


各位聽眾,我們今天很榮幸能夠邀請到台灣首屈一指的政商翹楚,日月集團的總裁,朱成樂朱先生,以及他的得力左右手,日月集團創始元老,前一段時間剛戲劇性地從死裡復活的瑾爺,集團副總裁談瑾先生,一同來上《北城不設防》這個節目,透過兩位政經界大老的實戰經驗和洞燭機先,是否跟我們分享一下集團未來的展望和計畫。尤其日月集團的股價近日快速飛升,半年來已經大漲了快要五倍!直接衝高到一千八百元了。堪稱是飆股中的飆股!不知道兩位有何看法或建議,是繼續加碼?還是……先請朱成樂先生?


朱成樂:


謝謝主持人,洞燭機先不敢當,只需叫我樂哥就好。我話先說在前面,日月集團不是投機式的飆股,也非本夢比的泡沫,我們只是在對的時間進入對的產業,然後秉持誠信、良知,腳踏實地來經營。像瑾爺,我的首席智庫,明知屬下有欺君犯上之嫌,卻絲毫不動聲色,以靜制動,最後請君入甕,將集團裡的害群之馬逐一剷除……當然,我在此也要代表集團作出嚴正澄清與回應,有關新一期八卦周刊報導中提及瑾爺疑似違反《槍砲彈藥刀械管制條例》的內容,絕非事實,全然是某記者朋友天馬行空的杜撰文。我已經責成集團的法律顧問向法院提出假扣押本期所有流通周刊的動作,希望能以正視聽。


主持人:


談先生是否要補充說明一下?


談瑾:


古有曰:「白日莫論人,深夜莫論鬼。」,我們的訪談剛好是從論人進入到論鬼的時段,哈哈……坊間的八卦周刊編輯們為求生存,自然有其看圖說故事的截稿壓力跟瞎扯能力,這點毋庸置疑,但是若將一場不幸的意外刻意渲染成凶殺命案,甚至前往死者生前的住所站崗,意圖與本人做出曖昧的連結,恐怕這舉動就是太過了。府南「明琚園」是我名下公開銷售的住宅物業,完全沒有任何購入限制或禁令,自然有能力者都可簽約入住,與我同簷為鄰。倘若週刊編輯質疑死者與我交好,那請問同一棟樓的府南邱議長、許前市長等,不就都成為嫌疑人了?「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也許吧,不理會,才是讓閒言閒語風平浪靜的最好辦法。


主持人:


是,府南殯儀館前震驚社會大眾的詭異懸案,至今眾說紛紜,網路上也出現不少鍵盤偵探,但據刑事組狄大隊長的最新對外說法,兩位都已經確定排除是命案嫌疑人了……


談瑾的手機螢幕亮了一下,雖然播音室裡的各種控制與輸出燈號是讓人看得眼花撩亂,但他依然用眼角餘光讀取了「必須」要更新的集團內部資訊……


內行室 僉事

緹騎 報:《真周刊》沈社長、趙總編此二逆業已伏誅。


主持人:


對了,聽說樂哥有意明年進軍政壇,想挑戰國家黨北城市長的連任布局,而且網路溫度計裡的素人從政好感度也快速攀升到全國第一了,加上您公開提議雙都共治,用十到十五年的時間打造出未來北城、塔伽沙古港兩個新政經中心,雙首都的藍圖。但……不知道這是否代表著在競逐市長大位之外,您也打算……更上一層樓呢?


朱成樂:


哈哈哈,我們廣告時間還沒到嗎?


主持人:


哈哈,再三十秒就會進廣告……


尾聲(二):


府南警察局第六分局大林派出所某員警於租屋處飲彈自盡後,檢察官在現場發現的隨手札記(不公開)


接到110電話報案後,我跟小馬開著三號巡邏車抵達報案現場,當時現場的氣氛很奇怪,小馬問是誰報案的?一個中年男子走上前表明身分,我對他有印象,時常來找我們所長泡茶,是議座南區服務處的蔡主任。大熱天,幾個穿黑西裝的年輕人站在用白布蓋著的東西旁邊,我知道這應該是電話裡說的大體,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掀開的同時我還是嚇了一跳,小馬的臉上也不太自然,向後退了幾步。又一個中年男子過來,我知道他上過電視跟報紙,是日月的董事長,他眼角有些泛淚,但又帶血絲,又有點迷惘,很像我們查緝到沒日沒夜聚賭的非法移工。他說這個人是他們集團的高層,本來今天要來參加另一個高層的告別式,但不知道為什麼,下車之後就遭到毒手,小馬回神過來,準備打電話連繫刑事組保哥,請局裡再帶些人手來,奇怪的是,日月的人卻伸手阻擋我對大體拍照,說是尊敬死者。我跟董事長說這是刑案,讓警方接手,他不理會我,直接往明德廳走過去。蔡主任拉住小馬的手,不知道塞了甚麼東西進去他的口袋,然後對我駛了個眼色,說等會找局長聊,要我們先開車回去,順道買飲料。


兩天後,局長找我和小馬,說我們預計下個月會升職,但要先在一份出勤報告上簽名、建檔,那天的事,不知誰幫我們打完過程了,連當事人訪談筆錄都寫好,可是裡頭的東西都不是事實,我跟小馬明明看到的是命案,但報告上卻是意外,嚴重刀傷變成心肌梗塞,我看看小馬,他二話不說就簽名,我只好跟著簽下。


那天巡邏後去買飲料,新聞的快訊中,說有個響叮噹的大人物假死復活,都是為了演一場戲,並且抓住內鬼,呵,不就是日月那些人,都是這些人,作奸犯科的才會越來越銷張。


我把手機裡的兩張相片傳給了跑社會線的阿銘,告訴他好好挖,不然我良心過意不去,雖然日月的人叫我不要拍,我還是照到了,就兩張。


要留下不自殺或非意外死亡聲明嗎?牛皮紙袋裡的兩張沖洗相片跟我親身所見的自白書,應該是我的護身符吧?


我唯一的疑問,到底屍體的頭去哪裡呢?


尾聲(三):


兩段錄音檔:


「Michael,我是魏哥,那天交給你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隨時都可以派上用場,看是調製HighBall或是消暑的Gin Tonic,只要一杯,呵呵。」

「聽我說,加在冰水!可以整晚不喝酒,但不能一刻不喝水。」

「這……魏爺!您這招高了!」


「瑾爺,我是『曌』的Michael,承蒙您一直以來的照顧。」

「……」

「是冰水!他要我加在冰水裡!」

「你母親現在還好嗎?醫生說再多久可以出院?」

「是,感謝瑾爺的安排,她手術一切順利,日月大林分院的趙醫師說大概再一個星期左右就可以回家靜養了,以後每半年回來檢查一次即可。真的很謝謝您,媽媽說以後如果有機會上北城,她要當面好好謝謝您。」

「嗯,多找時間回去探望母親,她是你唯一的家人了。還有,切記!至親的愛,是任何富貴榮華都比不上的。」


尾聲(四):


「瑾爺的公祭安排在明德廳,在國民路放我下車比較快。」


聽著Mercedes-Maybach S680車室裡傳來的清晰收音,男人似笑非笑地點點頭,轉身回望,蘇州常熟製的黃花梨木方角櫃,在高科技器材所堆疊的秘密冷房裡顯得異常突兀。

他走了過去,嘴裡念念有詞,「如棋世事、詭譎雲波。」,在數字轉盤上來回了幾下,輕輕打開櫃門,取出了一個笠形的暗灰色罩子,這是仿照百年以前先祖輩所傳下草圖的現代化再生工藝逸品,碳纖維、碳鋼,遠端遙控,加上軍用定位。過去,是武林中人聞之色變的致命兵器,現在,依舊是如此,因為江湖恩怨從未停歇,爾虞我詐也只是從南北鏢局換到舒適的會議室,至於錦衣衛……還是錦衣衛。


談瑾,推開門,曾經命喪西市法場的他,越發不可一世。


附記:


有些故事的結局是皆大歡喜,開心收場,有些則是悲中帶喜,或是留下一盞希望的明燈,但也有些作品則是全然以寂靜無聲作結。這樣子沒有結尾的結尾,我是第一次的嘗試……穿插在書寫歷史文的空檔之中,對我而言是挑戰,也是抒壓的一部分。


當然,眼尖的讀者好友們應該會發現,或者是直接對號入座,這篇故事的人物設定跟中國某個朝代有些似曾相識,是的,歷史絕非死去的冷白,而是永恆的潺潺流動,僅讓我借用一二,還請各位見笑了。


日月集團,日月合一,就是中土的明朝。


戰略企劃室,東廠。

瑾爺,談瑾,是中國明代權傾天下的宦官之一,劉瑾,他本姓談,後入宮改姓劉,在取得皇帝的信任與授權下,凡是臣民上呈章奏,都先以紅皮揭帖(「紅本」)給劉瑾過目,再以「白本」遞交向上;西元1508年,劉瑾設置東廠、西廠之上的內辦事廠(內行廠),更創下先例,規定罪行無論輕重都先施行杖刑,之後犯人再發配邊疆,或枷項後流放,雖然兩年後劉瑾失勢被捕,又在宅邸搜出其經常拿著的扇子裡藏有兩枚鋒利匕首,隨時有刺君之嫌,故遭凌遲致死後再被梟首示眾,其屍肉還被坊間以一文錢一兩售賣,可在他主掌廠衛系統期間,官吏和軍民不按律法被殺的多達數千人,也是明朝國勢下滑的禍首之一。


「昨日王侯將相一兵仙、今朝長樂五刑三族陷。」,是指韓信的起落。


璋爺、樂哥與惠允,其實很明顯,他們的關係就是朱元璋、朱隸(永樂皇帝、明成祖)跟朱允炆(建文帝、明惠宗)。一場「靖難之變」,四叔奪取應天府(中國南京),江山易手,更是正史中極少數得以藩王之姿透過軍事行動攻陷首都的例子。


泰叔、孝叔全家的死亡車禍,見《明通鑑》:建文四年六月廿五,朱棣誅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滅其族。


人民黨、前進黨、國家黨,呵呵,毋需多言。


馬三寶,就是大家熟悉下西洋的鄭和。他原姓馬,小名三寶。


集團八大元老,劉瑾時代的八位主要宦官,又稱「八虎」。


「坐總裁」、「立總裁」,劉瑾掌控文武百官的升遷和任免大權後,儼然已是真正的國家主人,故被時人稱為「立皇帝」,而明武宗朱厚照則被戲稱是「坐皇帝」。


石淙哥楊經理,楊一清(1454-1530),學者稱石淙先生。劉瑾當年因楊氏為官正直、不依附宦官系統而彈劾他,更誣陷其冒領邊疆費用,而逮捕楊一清入詔獄。後來明武宗命復楊一清,他與「八虎」之一的劉永合作,順利剷除劉瑾。


「Western Factory」(西廠)的小谷,「八虎」之一的谷大用,西廠提督太監。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宋代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


緹騎,錦衣衛指揮使司的雅稱。


北城、府南、塔伽沙古,前面兩座城市提示相當明顯;至於「塔伽沙古」,主要是由タカサグン(Takasagun)訛轉而來,意指「高砂」一詞,其源於平埔族部落打皷(Taakao)社,另一說則是指打皷山(Taakaosua),兩者皆與「高雄」有關。


再次感謝各位文友讀者們的支持與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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