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灰色的

世界是灰色的。前两天在洗碗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挥之不去。这句话大概来源于看《十三邀》的某一期节目，许知远和李诞的聊天。那期节目里，看起来苦大仇深但生活中是个享乐派的许知远推崇人要‘享受忧伤‘，享受忧伤的心境带来的细腻、敏感、沉浸式的思考。而看起来嘻嘻哈哈内心却又丧又佛的李诞一再强调’享受忧伤‘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为什么要享受忧伤呢？忧伤有什么好享受的，快乐不好吗？”他大概是这个意思。而他们两个人的观点看似冲突，实际上在各自说不同的事情。许口中的忧伤更偏向于与忧伤类似的能带来沉浸式思考的心境，而诞总反对的忧伤等同于难过，享受难过，“那不是有病么。”

当我脑子里出现“世界是灰色的”这么一句话时，我立刻联想到了他们聊的“享受忧伤”，这两者对我而言有同样的气质。灰色和忧伤一样，字面上给人传达出一种负面的情绪，这大概是因为在我们日常使用这两个词时总是将它们与阴郁的、沉重的心情联系在一起。但是灰色本身的含义其实可以是丰富的。对我来说，它代表着一种反‘非黑即白’的复杂性。世界是灰色的类似于说世界是复杂的，但是光用’复杂‘这个词似乎又过于简单、平淡，复杂性带来的模糊、拧巴，与光明、和谐相反的但又不至于衍生负能量的意象无法单由‘复杂’一词表达，所以我想到了‘灰色’。

这世界本就是美与丑、好与恶并行，这大概是很多人成年懂事以来知道的第一个道理。于是善良的乐天派选择去看美的、好的那一面，坚决站在非正义的丑恶对面。悲观一点的可能见过了太多丑与恶而不再对美好有更多的期待。有些人心目中的世界纯白得容不得一点邪恶的污渍，而有些人看到的世界是擦不尽黑，于是索性接受了这个黑暗森林，并不开始吝于想象更深的黑暗。有趣的是，前者被称作或自称理想主义，这似乎暗含着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是脱离现实的理想。而我所说的“灰色”并不只是这两者的共存、黑白的混合。

我想的是，每个人的认知都是有局限的，这个局限性下，当我自知自己的局限时，这世界所有的一切事情都是处于灰色状态，绝对的黑白因为我们的局限而无法被捕获。就像我们看一栋房子时，当我们站在它门前，我们能看到它前门的样子；当我们在飞机上看，我们看到的是这个房子在整个城市中的样子，它可能白天像一块拼图，晚上像块电路板；而当我们身在该房子内部时，我们只能看到它的装潢、家具等。我们永远也不能在此时此刻一下看到一栋房子的全貌，我们永远只能看到一个事物的一面。因为我们的视线受限于身体所在的位置。这是与生俱来的局限性。而这个局限也同样适用于我们对于别人的认知，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只能看到一个人所做事情的结果而无处了解他做该事的原因，尽管有时结果已经邪恶到足以让人下判断但背后的原因依旧有可能在这滴黑墨中掺入一点点白。

这类似于‘一切美丑都是相对的’的说法。虽然相对主义总是被诟病于会走向虚无，因为当一切的好坏都是相对的时候，似乎就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情，人的行为处事也因此没有了一个绝对的对错标准，从而一切都变成了相对的、虚无的、没有意义的。但是我认为相对主义的价值其实在于引导思考而非找到绝对的答案，当我们企图用相对主义去寻找答案时一切势必就会走向虚无，因为相对主义本身就不在乎答案，他注重的是自觉自己的局限、如何通过思考突破这个局限。所以这个视角下，我感觉这个世界是灰色的，它模糊、拧巴、没有绝对的光明和谐但又不至于颓丧、痛苦。

这么想来，判断是非对错重要，但这仅对于我个人的为人处事而言。因为我自己能有对自己完全的认知，或者说作为行为人本身我当然可以有一套自己的道德标准去做事情。而这套道德标准是否适用于对他人的判断呢？也许可以，但是我不认为‘下判断’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因为对他人乃至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局限，我们无法给出一个绝对公正的判断。我们能做的大概只是去发现它的灰色，世界怎么样是灰色的，他人如何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