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一顆水煮蛋之後(1)
辭職的第二天,在骨科的候診室,差點就把村上的《舞‧舞‧舞》上冊看完了。
翻到最後幾面的時候,護士打開看診室的小門,探出頭來以不大不小的聲音詢問:
請問56號先生在嗎?
於是我不得不闔上書,也的確很久沒有這樣花上長時間在一本書中持續沉溺下去了,一方面是這樣的書很少,少到接近悲哀的地步,說到底也不是每個人寫書都是為了這個目的;然而就算有許多人以這樣的目的去寫,大多數人走到某個地方就會明確地知道:不行了,寫到這裡就是極限了,再寫下去的話,所寫出來的作品就會像是二流,甚至是三流廚房端出來的微波食品那樣。但是他們大多也不會停止,為了生存下去還是必須擠出什麼東西來,因此就像是對抗便秘的中年男人,一上班就趁著老闆不注意,在廁所裡把早報讀完那樣,這邊寫一點,那邊偷一點地把這樣一本書完成,完成之後也不會審稿,也不會重新讀。
因為徹底知道那是怎麼樣的東西吶。
然而這種可以讓人不斷沉溺下去的書,的確只需要幾本就夠了,因為需要它的時間並不多,人生中大概以好幾年的頻率偶爾冒出來而已。雖然有的時候會突然像是約好了似的在某個時間點一起跳出來,但是大多數時間總是乖乖的,從遠遠的地方以固定清楚的步伐走過來似的。登門造訪的時間也都很守時,約定好就是約定好了,清楚兩下敲門聲,握手時也有那樣堅定的力道在。
也是直到那個時候你才會知道,現在的自己需要這樣的書。
最後的檢查結果是骨頭本身並沒有出任何問題,聽到這樣的回應時我必須說我是失望的,下背還是會痛吶,坐久或是站久都會有很深層的疲憊冒出來,然而醫師只這樣說的話很難獲得一個清楚的方向了。至少不是骨頭有問題,頂多只知道這件事,不過說到底,得知這樣的答案後能獲得點幫助的前提也是問題只有幾個,分布在人的能力能解決的範疇吧。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知道這樣的結果跟沒有知道之前是差不多的,以結果來論的話。那乾脆這樣想好了,「如果不是骨頭的問題的話,會是哪裡出了問題呢?」但是醫生可不會那麼好地幫你想這個問題阿,他們會雙手拍拍,把灰塵拍掉那樣地說出比較委婉一點,但是意思都差不多一樣的話:這件事到這裡就不是我管了喔,因為不是我負責的科目的事情阿,也不是我的專業噢。
於是接下來的事情還是得自己去想,開始用非專業的邏輯去思考「如果不是骨頭的問題的話,那會是哪裡發生了問題呢?」接下來可能會想到,阿這有可能是肌肉的問題吶,於是跑到肌肉相關的科室去檢查,檢查結果卻又是沒有問題,這就麻煩了,想不到還有什麼可能了阿,下背痛、尾椎痠痛,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嗎?肌力不夠,鍛鍊一陣子之後相關的問題還是沒有辦法解決的話,那不就是心因性的問題了。這樣很好,說到底,我原本就期待這是心因性的問題,畢竟一切都是我做了這個工作之後才開始的。
「只要造著復健師的復健動作做下去,大概什麼時候就會自己好了吧。」醫師的回答方式不知道為什麼充滿濃濃的村上意味。
大概。什麼時候。就會自己。好了。吧。
到底醫師為什麼要用這麼曖昧的方式說話呢?他只差沒有在結尾加上
也說不定,吧。
在那個當下我沒有問他最近有沒有讀村上的小說,不管是長篇或是短篇都行,一定有讀幾個吧?醫師凝視著我,我這才注意到他已經說完他該說的話了,那就是最後一句,這樣了無結尾的意味也讓我困惑,到底是這個人最近有讀村上的作品,還是因為我剛剛才差點讀完他的其中一篇長篇小說。不過這也不重要了。
骨頭沒問題。有接收到這樣的資訊就足夠了。
我拿回了健保卡,走到大廳後的批價區付了診療費,走回大廳後,聽到了鋼琴的聲音,走近一看發現平面鋼琴的遮塵布堅定地蓋著,是理面埋著的音響發出的鋼琴聲,我忽然困惑起來,這倒底是為什麼?
這到底是為什麼?結果是從榮總走回我住的地方時,我都想著這個問題。
到家的時候,早餐店剛收完店,熟識的職員對著我開朗地打招呼,我也向他們問好。他們開心地笑了,卻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即將獲得短暫休息時間的自己。
我原本是這家店的店長,住在早餐店二樓勉強隔出來的小房間裡,辭職兩天了,因為暫時找不到地方住因此還住在這裡。29歲。單身。喜歡讀小說。晚上還有另外一個工作,錢都存起來因為不知道要花在哪裡,離職前最大的成就是在整個早餐時段撥放Damien rice的專輯。
沒了。
噢還有一個:因為換了很多工作而不太被社會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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