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門】化
真要說起來,其實解靖遠對那位齊家少爺的第一印像是很複雜的。
從在解家出生落地開始,各式各樣作為繼承者的壓力就不斷落在解靖遠的身上,這倒也罷了,畢竟解家的一切未來都得要掌在他手上,為此多付出些也是應該,但一個毫不相甘的外人都能對自己比手劃腳算什麼呢?
到搭上船離開家鄉時解靖遠還是不服氣的,一向沉穩的少年在出發前一晚上難得與雙親起了衝突,他知道打從那個與自家有合作關係的吳家老爺帶著一個面生的少年上門時有些事就開始起了變化。
二人的初次見面只是在大廳上一瞬間的擦身而過,當時正趕著要出門的解靖遠見到了跟在吳老爺身後的那個少年,對方一身樸素平實的打扮並無出色之處,就是那雙眼睛讓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二人就這麼對視,還是少年衝著自己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抵在下唇上的小虎牙讓笑顏多了許俏皮的意味,解靖遠當下先是一怔,回點了個頭後繼續邁開腳步往外頭走去。
上船已經半個月,這日解靖遠凝視著窗外的海景,撐著下巴的手無意識地揉捏著掛在頸子上的平安符,說是平安符也不過是只不到巴掌大的黑色香包罷了,僅管父親交代過不可離身也不能打開,解靖遠仍然在上了船的第一天就私下拆開過,裡頭不過是張泛黃的符紙,上頭赤色的字跡劃出他辯識不出的詭異符號,唯一能看懂的是最下方處那一排疑似生辰八字的文字--也是直到很多年後解靖遠才知道,他當時打開香袋令符紙見光的動作差點就導致遠在長沙的齊家少爺喪命在馬匹的腳蹄下。
齊家少爺的出現似乎改變了許多原先為自己設定好的命運軌跡,也因著這緣故解靖遠對算命卜卦一類的並沒有什麼好印象,只覺得雙親是迷信過了頭,竟然讓一個嘴皮子溜的小毛頭說個幾句就隨意地將自己送到了國外唸書,但在學成歸國後解靖遠就聽到了那個頂著自己空缺進去原先預定的書院唸書的解家族人在就讀不久便因意外過世的消息。
當下他便回想起,自己在歸國前夕跟著幾位當地的友人拜訪了據說算命極為神準的老者,本來解靖遠是早就表達過對這類事物的不予置評,但坳不過那幾位對佔算姻緣極為狂熱的朋友只得陪著去了,各自的結果有好有壞,而就在解靖遠想著自己終於可以脫身離開時,那個滿頭白髮面相嚴肅的老算命師突然喊住了自己。
「真是意外啊,這樣的術法……沒想到我還能親眼見到。」老算命師似笑非笑的道,視線從解靖遠一臉困惑的表情往下停留在他的胸前,不知為何,解靖遠就是知道對方看的是衣服底下那隻平安符「好好珍惜他吧,年輕人,這樣的機緣也是註定的。」
得到了這麼句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後,老者便將他們送出了門,一路上友人們圍繞著卜卦結果討論個不停,只有解靖遠獨自陷入了沉默,珍惜?是要他珍惜這個平安符還是?
不由自主的他就想到那個齊家的少年,那一剎那間的笑臉又浮現在眼前,明明倆人除了那次外也沒正式見過面,解靖遠卻發現自己怎樣也忘不掉對方的容顏。
解靖遠也沒想到二人再次碰面的機會這麼快就降臨,在下斗前他不時望向與幾位帶路人滿身裝備有明顯落差,一身輕裝的齊鐵嘴和正站在他身邊叨唸著什麼的吳茍,原本到他這一輩份都該跟倒斗這件事沾不上邊了,偏生那個少年算子不知道又和解吳二家的父執輩私下談過些什麼,一聲令下的三個少年就跟著幾位前輩準備下坑來了。
前些時間他也私下派人去打聽過關於齊家的一些消息,卻意外的連齊鐵嘴的正名為何也探聽不著,齊家在上代齊老爺逝世後就大動作的遣散了所有家僕,香堂裡僅留著一對姓滿的父子打理,嘴巴倒是嚴實的什麼也挖不出來,最後只得到一些曾經給對方算過卦的人對於其推算毫無遺漏的讚嘆及如何神奇地替人化災解厄的事蹟,還有吳家的少爺三天二頭就往香堂串門子的行為,解靖遠自然不會傻得去從吳茍那兒下手,因此打探的事只得作罷。
由於三人中僅有吳茍有過下斗的經驗,所以齊鐵嘴自然的就與解靖遠走在了後邊,看著前方吳茍時不時就回頭關切著身邊少年的模樣,解靖遠本就不是什麼遲鈍的人,自然也能察覺出其中隱含的意思,雖然說不清心底那股一閃而過的異樣情緒為何,但觀察齊鐵嘴似乎並沒有給予同等回應的態度莫名又覺得舒坦了些。
手不自覺的又按上了胸前,解靖遠忍不住猜想--這樣的平安符是否在吳茍身上也有一個呢?
整個過程意外得還挺順利,或許就是這樣才讓那些老手大意了,在即將離開坑道之前的拐角處,解靖遠忽的聽見前方傳出一聲清脆的聲響,隨之而來的晃動和頂上土石墜落的沙沙聲讓一向冷靜的解靖遠也不禁僵立在原地無法思考。
是身邊那股扯動著自己的力道讓解靖遠迅速地回過神,只見齊鐵嘴緊緊拉住他的手就往前跑,離上頭的出口只有幾步之遙的距離時,他看見吳茍攀在邊上朝著他們伸出手「快抓住我!」腳下震動感越發劇烈了,崩潰的沙石正在身後快速吞噬他們逃出的步道。
解靖遠知道那手是朝向齊鐵嘴的,下斗這種風險本就極高的事就是犧牲了命也交待得過去,他原先也以為以那算子惜命的個性定會毫不顧慮的拋開自己,卻看到那少年轉頭衝著他一笑,就像幾年前初見時那樣。
在解靖遠還沒弄清狀況前,齊鐵嘴那身板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然拉著他就向上推「茍哥!抓好解少爺!」
吳茍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手卻聽話的抓住了解靖遠就吆喝著其他人幫忙拉,後者低頭望向站在原地的齊鐵嘴,那張臉龐上的淡然笑容中似乎又帶著一絲認命的意味,解靖遠就覺著一陣火氣直往上竄,這傢伙以為自己是在幹什麼,也無遐思考他便一伸手緊緊抓住了對方的手臂。
這無疑是對自己的處境增加了極大的風險,不過看著齊鐵嘴臉上訝然的複雜神色,解靖遠卻忍不住快意的笑了。
最後眾人倒在坑邊望著褟陷的墓穴直喘氣,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將解齊二人都救了上來,先緩過勁來的吳茍壓不住怒意當著解靖遠的面朝向齊鐵嘴就是一陣罵,這倒讓前者開了次眼界,要知道在他記憶中的吳茍一直都是擺著張笑臉的老好人,但也可從此得見齊鐵嘴對吳茍的意義有多不一般,齊鐵嘴邊挨著罵還不時覷向自己似乎想要求他幫忙緩頰的可憐模樣令解靖遠心頭一動,不過仍是故意板著臉,畢竟吳茍指責齊鐵嘴不顧命的行為他還是挺讚同的。
隔了一陣子後解靖遠才得知那次下斗取出的東西是為了化解自己身上致命的兇煞,因此平安符自然是不必再配戴了,他卻沒有丟棄它,反而珍而重之的妥善保留了起來。
雖然之後幾年裡冒出了二月紅、張家佛爺和副官等人硬是攪進了這筆感情的糊塗帳裡,解靖遠還是憑著多次把齊鐵嘴請去自家產業掌看風水的正當理由拔得了頭籌,雖然他自己當下也是十分訝異的,不過看著被他壓制在身下卻沒有表現得太過抵抗的青年,解靖遠索性拋開了平時冷靜的偽裝。
隔日替對方打理好後,解靖遠將自己以往慣性拿來裝飾用的眼鏡戴到了齊鐵嘴臉上「很襯你,就戴著吧。」雖然這麼作實在遲了點,齊鐵嘴是自個兒不明白那雙眼睛有多撩人,但他可不想有更多的人來招惹這傢伙了。
原先解靖遠對此是沒抱多大指望,齊鐵嘴之後卻真的就這麼一直戴著那副眼鏡沒取下過。
連日來的奔波終於告一段落,最終談成手邊生意後解靖遠這才鬆懈下來,索性摘了眼鏡靠在辦公桌邊打算稍作休息一會兒,才剛闔上眼沒多久就感覺似乎有股熟悉的檀香味慢慢包圍住自己。
「八爺怎麼有空來?」解靖遠半張開眼,果然看見刻意輕手輕腳走近的齊鐵嘴,被抓個正著的男人笑著將手裡的湯罐子放到了桌上「九爺說這是什麼話呢,沒事還不能來看看你了?我這不是聽說你終於忙完一筆大生意,想說帶點補湯慰勞慰勞你嘛。」
解靖遠瞧了瞧桌上的鐵罐,帶點懷疑和調侃的眼神一轉「我怎麼不知道八爺還準備改行作廚子了?」
果然接收到訊息的齊鐵嘴就不服氣了,露出一臉的委屈樣「哎,雖然不是我親手煮的,但料是我去採買的火也是我看的,連好了都是我自個兒裝盛的這還不行了,我真是好心做了驢肝肺。」
看著男人炸起毛來的模樣解靖遠這才樂得笑開,伸手將人拉近坐到自己腿上「好好好,都是我不對。」打自前陣子從二月紅那聽到了某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惡夢後,解靖遠就發現以往總是淡然遊走在他們之間的齊八爺似乎起了些變化,開始會作些撒嬌和使性子的小動作了,雖然嘴上仍是什麼也不說,但這樣的差異就已夠讓解靖遠感到欣喜。
齊鐵嘴倒也沒推拒,還稍微調整了坐姿讓自己可以順勢靠在解靖遠身上,也不管是不是會弄皺對方的西裝,後者則伸手環抱住他的腰際「讓我就這麼靠著一下,什麼也不會作的。」察覺到懷中人僵了下,解靖遠笑著拍拍齊鐵嘴腰側,將臉埋進對方的頸窩裡。
不一會兒就聽見了細微的呼吸聲傳出,齊鐵嘴先是微愣然後忍不住勾起嘴角,罷了罷了,誰讓這傢伙就是自個兒的冤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