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事_07【自信摧毀之路】_卸貨
承上篇。
思來想去,關鍵就在於那個麥克風。
那一晚講台上的冷顫與冷汗,讓塵封已久的國小廣播事件湧上心頭,仔細想想我真的對麥克風有種說不上來的排拒感,無論是上台報告還是唱歌,我都不想跟它接觸,因為潛意識裡已把「麥克風」跟「丟臉」連結在一起,看到它就像啟動了恐慌的按鈕,令我胃痛。
我試著耙梳自己的過去,往內心深處探尋,國中的貶低式教育、職場上的各種羞辱……往事一件接著一件浮現。從中檢視那些事情與自己後來每一次的行為與選擇之間的關聯性,才終於拉出了幾縷深藏在過去夾縫裡的蛛絲馬跡。
無論是遇事反射性地退縮、無可救藥的拖延症、還是過度追求完美……各種藉口或糖衣都是試圖遮蓋那一顆害怕失敗的玻璃心。甚至連排拒社交也是缺發自信的一種體現。終於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總是畫地自限。多年來,我都在跟過去的自己抗衡。
有人問我,為什麼面對飯店職場那些羞辱卻要隱忍?明知道自己的選擇錯誤卻不離開?
這個問題要分兩個層面來看。
第一個是經濟的現實面。之前在倉鼠人生這篇文裡提到我背負著還學貸的壓力,離職勢必又要有一段待業期,而且當時為了這份工作才找了租屋,合約簽了,押金也付了,家都搬了,大概就是台灣俗語說的,頭都洗落,毋剃甘會使?(頭都洗了還能不剃嗎?)如果試圖捍衛自己而對老闆或主管說出心底話會讓我丟了這份工作,那我說還不說呢?無論如何,那個當下的我即便不甘心,還是選擇忍了。
另一層則是心理因素。以前我能想到的直覺性原因是自己太好強。說白了,我就像一頭屢屢受傷卻又想保住最後一絲尊嚴與驕傲的獅子。即便表面上佯裝不在乎,內心卻受傷了,便用另一個方式來捍衛自己,想證明點什麼,來駁斥強加在我身上的不正確指教。(當然後來覺得很虛無,曾經那麼努力想證明什麼,真的證明了什麼嗎?而就算證明了什麼,又怎樣呢?)
後來又發現,在這之下還藏著另一層心理因素。
大家知道「習得性無助(Learned Helplessness)」這個詞吧?簡單說就是因為一再的挫折讓人陷入一種沒信心、無力的心理狀態。而過去的我就是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在這篇文章裡的評論區,張蘊之(不太好意思打擾她所以就不tag了)的留言有一段分析,大家可以點去看一下。某一部分不偏不倚說出我的狀況。
在這一系列自我經歷的剖析中,我導出了一個結論:我之所以一而再地困在不健康或不合理的職場,是因為自己長久以來「自我價值感低落」,被那個「我不夠好」的緊箍咒束縛,導致我害怕去追求,當眼前出現想要的、更好的事物時,內心總會冒出一個聲音說:「妳不配」。即便機會就掉到手裡了,只需要握住即可,我還是會把機會往外推。貶低自己成了另一種防衛牆,阻止別人相信,也阻止自己相信。所以即使明明可以,卻不敢嘗試更有挑戰性的工作。所以用「沒有更好的選擇」來安撫自己繼續待在那一個個不正確的位置。
其實,即便是寫下這些文字的這個當下,我仍未掙脫那個緊箍咒,還是會「想」卻「不敢」去做、去爭取,還是忍不住會害怕讓別人或讓自己失望而受傷。對內習慣性地貶低自己,對外又強裝堅強,驕傲地想捍衛些什麼。
「示弱」、「說出來」是我近幾年來的一道練習題。
日劇《3年A班-從此刻起,大家都是我的人質》裡有句台詞說:
一直努力到自己的極限,一定很孤獨吧?我覺得,如果不和誰傾訴的話,這個人很可能會崩潰。
這句話打中了我。
我是個非常標準的悶葫蘆,什麼事都往心裡塞的那種,可能有上百句想說的話在嘴裡奔騰,但最後只吐出一兩句,甚至什麼也沒說,在唇邊化為幾聲嘆息,也沒人聽到。「既然說出來無濟於事,那為什麼要說呢?不過是徒增他人煩惱」,「多人難受不如自己承擔就好」,所以有什麼煩惱、遇上什麼問題都是埋起頭自己解決,我以為這就是獨立。一旦熬過去了,就以「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為由,把內心受的傷一併掩過。所以很長一段期間,無論是家人還是朋友都對我的想法和感受一無所知。
爸媽老是打趣說我小時候是個超級無敵愛哭鬼,每次哭都哭很久讓人想開扁,但是長大後就好了。嗯,沒有喔,我依然是那個超級無敵愛哭鬼,只是長大讓我學會把那些眼淚藏起來,藏在轉身之後,藏在浴室的水聲裡,藏在被窩裡,藏在大家視線看不到的地方而已。
後來發現,很多事情放在心裡,即便已經過去了,還是一直壓在心頭,久了便化為毒素不斷滲透出來,腐蝕自己的心。所以,我試著把它說出來,透過這些微小的釋放減輕心裡的重量。
然而我發現「說」還是太難的,即便說得輕描淡寫,仍每每哽咽(面對面說話時愛哭本質終究是藏不住),於是我敲打著鍵盤把這一件又一件事情寫下來,在與人訴說與討論中一點一點從心頭上卸下來。人的心理很奇妙,對著陌生人(自己生活圈外的人)訴說心事總是比較容易些。
當家人朋友或是這裡的馬特市民們為我抱不平、心疼或只是一句「辛苦了」,內心也有被溫柔撫慰的感覺,讓我覺得「說出來好像也沒那麼糟」。這……難道是所謂的「討拍」嗎?那麼,討拍可恥但有用(笑)。
所謂做自己,就是不再為別人的期待而偽裝。_張曼娟
畢竟現實裡沒有哆啦A夢,也沒有神奇科學家發明的機器,過去,終究是回不去、改變不了的。這條自信摧毀之路走了多久,就要花多久時間讓傷口癒合,然後花更多時間重建信心。過去好的壞的都成就了現在的我,雖然不完美,但我努力不再那麼討厭自己,開始與那受傷害怕的自己共處,我才開始看到自己的好,也學著勇敢承認自己的不好不足,而不是急著偽裝加以掩飾。我,還在學習的路上。
「偶爾也該回頭看看過去,否則不就沒辦法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嗎?」(たまには後ろも向かなくちゃ、自分がどこにいるのかわからなくなっちゃいませんか)_日劇《凪的新生活》
我發現其實很多人背後都有許多類似的經驗,那些貶低侮辱可能來自任何人,家人、朋友、老師、同事、老闆、另一半……,而在那些當下我們往往沒有意識到那些毒言毒語對自己造成的影響有多大多深遠。沒有人教我們在面對這些語言暴力時該如何面對、消化(因為很多時候這些話語就是出自那些應該教我們的人的嘴),只能對自己說:堅強一點不要這麼爛草莓,然後這些傷害造成的傷口就只能爛在心裡面。
以前對外分享的內容總是走「散播歡樂散播愛」的路線,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寫出這麼負面又私人的感受。
寫下這些回顧,當作一種紀錄。也想讓一些可能正在煎熬、跟我有類似經驗或心境的人知道,你們不孤單,而我們沒有那麼不好。
最後,由衷感謝每位收看、留言、拍手的馬特市民,謝謝你們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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