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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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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急急揭露原來的樣子,成或不成,都是失去的未來。

七月最後一天參與活動,由鎮逸、康偉、兩興領談的「在地現實或異國情調?——談東南亞藝術被國際再現的倫理與策略」。座中不超過十人,交流後發現大家都是藝術、文字領域的勞動者。有人反饋,感謝主辦單位選擇平日晚上舉辦對談。可惜時間有限,其實希望鎮逸多談談「你哥影視社」,以及更多不單靠外力持續運作的藝文社群例子。

近一年來,馬來西亞各地藝文活動興盛,每個週末幾乎都有讀書會、講座、市集等。雖然有市場消費取向的氛圍,也可能適逢社會大眾政治動能消退,轉為尋求精神出口的可能。但脫離負擔的結果往往陷入「不能承受之輕」,惘惘的威脅還在。那是什麼呢?應該是我們傾倒感情的模樣,我們看不見真正失去的到底是什麼。

  • 附近的消失、遠方的呼喚

馬來西亞的藝文工作者想必深有體會,本地藝文作品的受眾有限,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得支撐運營的回收。所以創作者經常仰賴國內外的眾籌或補助,邀請跨界分享,才有辦法持續產出、被看見。藝術政治和表現形式息息相關,如此一來,作品的目標群眾始終模糊,無法建立基礎的供需關係。如果獲得國外金援,難免需要服務對方的文化想像,陷入推廣的兩難。因外國出品方經常擔心觀眾不熟悉背景,讀者不理解內容。

我們對馬來西亞文化與生活的展演有什麼要求?雖然本地華語電影近來受金馬影展垂青,我卻有種在淺灘溺水的感覺。看了好幾部電影,敘事與情感流於表象,沒能力傳達真實的精神困境,大家仍然感到十分滿足。大部分國內觀眾沒有藝術賞析的興趣,國外則礙於背景隔閡,難免掉入以異國情調看見東南亞的位置。

我們不缺發表的平台,只是在這個時間被強佔、注意力廢墟的時代,遠方回傳的推廣似乎更有吸引力。鎮逸質疑,被凸顯的議題是創作者真正的關懷嗎?

譬如七月十八日上映的《五月雪》。不少馬來西亞觀眾為了支持本地創作、歷史正義,買票觀影。截至七月尾,社交平台除了浮現「看不懂」的聲音,也有分析各種意象的長文帖子。或許因為馬來西亞沒有上映《南巫》,或大家對導演並不熟悉,我卻可以理解電影裡牽涉的意象與樂曲,說不上是一種風格,而是導演展示藝術的舒適圈。《五月雪》重現歷史情緒可以說是複製粘貼——恐懼、悲哀,但時代氛圍與符號聯繫的呈現其實有方便之嫌。

《五月雪》是第一部以五一三衝突為主題,不只是涉及,而是圍繞歷史事件的電影。但國內上映的電影當中,除了第二任首相傳記電影Tanda Putera[1]有相關事件描述,很多人忽略了前幾年上映的Spilt Gravy on Rice[2]也有相關回憶情節。雖然沒有畫面呈現,但可見馬來精英族群反思的差異面向,和大多數可見的民族主義不太相同。這部電影包含宗教、性別等敏感議題,原定2015年上映,但終於排除萬難在2022年公開,目前仍能在Netflix觀賞。而當時沒有引起很大的討論或爭議,可能是民族主義高漲、風頭正盛的Mat Kilau搶去眼球。

在馬來西亞上映的《五月雪》歷史意義大於一切,包括電影裡消音、模糊處理的片段也有許多可以觀察的要點。可惜這偏離了電影(藝術)的本質。因為看的是被刪減的版本,我不敢說在呈現歷史上有什麼閃躲隱晦之處,因為電影裡沒有直接的暴力畫面,而刪減版裡關於事件最直觀的揭露似乎是那座差一點消失的墓園,人物阿英突然過於直接的悲慘自白與哭泣。

  • 販賣符號?

這不只是面對國外接受者的困境。我想,本地社會本就多元,會不會個別族群、方言群、性別等大馬群體之間應該也會陷入「異國情調」的煩惱?換個說法,所謂的「本地現實」其實需要大量資源餵養,才可能翻譯、轉譯、流通。比如觀看Tiger Stripes(《虎紋少女》),我其實無法分辨電影裡的內容,對就讀國小的馬來西亞公民來說,有沒有刻意或誤用符號的狀況。我們根本不了解彼此,也經常困在無法掌握語言的羞愧當中,被質疑不正確。有一種理想是,歐大旭的英文著作理應由馬來西亞翻譯成中文版出版,使用馬來西亞的中文,而不是只有台灣國語的版本。但是馬來西亞中文出版社沒有資金購買版權,也沒有和中國或台灣競爭簡繁體版權的能力。

這星期因論文寫作需要,正緩慢閱讀Bourdieu《藝術的法則》,也明白創作無法脫離場域的限制,也需要在某個場域發揮可能。兩興回應跨界、跨文化的難處,就是要懂得借力生成大家共享的資源與協作關係。比如印尼Ruangrupa,曾主導策劃德國第十五屆卡塞爾文件展。他們邀請印尼不同的組織一起參與,在分配費用的同時,也詢問每個團體是否同意挪用一部分資金,合購一台印刷機。大家共享資源,這台機器也不歸任何一個單位,留下一份獨特的串聯方式。希望以此激勵本地不同領域的創作者要保持交流、合作。

回到原來議題,我們凝視的方式——販賣符號如何不殘忍?藝術形式應該不滿足於原來的樣子,並不是重現歷史現場,而是呈現複雜的生命狀態。這也是賀淑芳在談論自己創作五一三事件相關的小說《蛻》,想盡力達到的效果。《五月雪》裡嵌入許多文化符號,但我覺得亮點在家庭成員的對話方式,為父為夫的語言暴力與貶低,母輩的順從到女兒的遠行。雖然那大皮箱十分不貼合2018的時間背景,而偽裝沉睡逃避辱罵的阿英,如果能在男人遠離房間後捲曲一下身子,會不會更生動呢?


[1]Tanda Putera,中譯片名《王者之風》,Shuhaimi Baba指導,電影預告有華人示威者展示「馬來人滾回鄉下」的布條。

[2]Split Gravy on Rice,沒有中文譯名,中文影評可參考發條貓的午夜廣場。片名源於馬來諺語ke mana tumpah kuah, kalau tidak ke nasi。和英文俗語the apple doesn't fall far from the tree意思相近。可理解為事出必有因,有其父必有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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