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in Taipei
六月份回北京偷闲录了期「宝岛曼波」。由于二位主播的懒(或忙),拖到十月才发,我也顺势回听一遍。从第三视角,才发现自己在不断陷入言语的吞吐。一边是逐渐习惯的张口就来,另一边还残留着共产中文的缕缕红线,相互拉扯,听感并不算流畅。
以前也有,每每进入新的语言系统,母语就要排异反应,以至于两边不讨好,张嘴就是浑水。小学时从内蒙搬到北京,要学新话;出去读书,语境差异更大,给父母打电话都结巴。而录「宝岛曼波」时,我才在台北生活了一年多,虽说同文,可来得更严重,所有微妙差异,一不小心就让你串了味,lost in translation。
老实说,我挺珍视这每一次吞吐支吾的阶段,语感被迫敏锐,说什么都要过脑子,对话语反而是实在觉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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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里我说希望做一个没有故乡的人,约等于主动放弃对精神锚定的依赖,这挺难的。
一如南方城市,台北有很多自然生发的秩序。小街小巷阡陌纵横,导航都看不准,一定要自己走上几遍才行。北京那坐北朝南的稳定感,全要推翻重建。这里气候也乖张,明明天气晴好,出门只要不带伞,下午就是没来由的一场暴雨。总之你很难摸清什么规律,低配版乱纪元里,像以前那样身心 auto-pilot 可没那么简单。
我需要关注脚下的道路,标记每一处街景和它的所指;我需要重新关注身体的细微感受,没有分明的四季、没有可靠的气象,冷热干湿必须有所回应,不然就要生病。
和语言一样,体感锚定的缺失,同样令我敏锐。想起去年写《在场证明》,末尾附的二十个问题:
我知道这只是动动手指搜一下的事,不过每一个题,我希望可以动动脚去寻找答案。台北这座城,让我有了四处走动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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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和一对夫妇友人聚餐。移居新加坡的他们,自然也有一肚子的新鲜事。吃过晚饭,散了一段很长的步,台北夏夜里,我们不约而同感到一种摆脱「中原史观」和「大国世界观」后的如释重负。它来得真切,一点不矫情。
向着赤道迁徙,我们进入属于东南亚的陌生语境当中。我开始读《东南亚史》,作者 Anthony Reid 一再表达,不要试图以「政权-王朝-疆土」的历史框架套用东南亚。因为复杂多变的地理和气候,「去中心」和「多元化」才是这里的叙事线索。而民族主义、党国伟业、单一信仰、大而强的人造梦想,在自然秩序的土壤里往往水土不服。
上周末盛大游行,庆祝观音菩萨出家纪念日,我和妻子也去凑热闹。宫庙文化与帮派文化的种种瓜葛,早是此地日常,对我则是奇观,于是不停拍照:
现场尽是纹身刀疤抽烟嚼槟榔的人,真像电影那样。他们当然也是自然秩序的一份子,五湖四海的移民,靠海吃饭,总要在乱纪元中努力抓住些什么。
以上种种触碰,身处异乡的人总逃不掉。我使劲回想,记忆最清楚的总是那些初来乍到的时光。一旦混熟了,日子便合并同类项,怎么也记不起来。所谓人挪活吧,我想是的。
李源
2024.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