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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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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派手記 - 人生情景劇

阿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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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我一點都不介意當個無語的人.

這種情況發生過很多次, 我因為工作或是旅行闖入陌生的語境裡. 那可能是我必須參觀的一個肺結核醫院, 可能是我埃及朋友的外婆家, 可能是我在塔吉克搭小巴從帕米爾公路回首都的中轉休息站. 面對一個陌生的外來者, 場景裡的每一個人最初或許會有些好奇的騷動, 但是一旦交換完了所有能用身體語言表達的簡單問答之後, 大家就回復到母語交流的尋常生活節奏, 診療嚼舌根抽菸罵人爭執求愛照常上演, 場景裡有沒有我這個無語的外人都無妨. 這樣閉嘴觀看一場又一場有如沒有翻譯的情景劇一般的人生, 頗讓我著迷. 我不太在意如何釐清情境裡所有人的糾葛, 更不用說弄懂每個角色說了什麼話(或是沒說什麼話). 好看的是眼下整個場景畫面的構成, 人物細微的神情, 手指上懸了很久的煙, 還有所有人都靜下思忖的沉默.

小時候總愛看一些沒什麼主題和重點的獨立電影和外語片. 現在才明白其實那些奇怪的導演們還是有想說的故事, 即使只是要重現他們感到觸動的某個真的很難為外人理解的氛圍. 我總是在無語地觀看陌生情景劇的時刻突然理解, 啊, 如果有部電影可以捕捉到此時此刻的人物氣味陽光照射下來在土壤上的慵懶也不錯啊. 畢竟在不用台詞的空氣裡人生的況味已劇力萬鈞.

以上是今天我在工作的時候分心幾秒之間閃過的想法. 

此刻的我剛到馬拉威第三天. 舟車勞頓了兩個禮拜, 每天我身體都渴睡地要死. 新工作的辦公室和宿舍都在一個中型的園區裡. 有點像花蓮糖廠的老宿舍一樣簡樸美好. 我每天悠哉地穿過圍牆去上班, 覺得自己好像養在籠裡的小鳥. 我隊上的同事為了讓我快點進入狀況, 帶著我跟他跑了一趟南邊的據點. 我們清晨五點半出發, 吉普車穿過城市裡黑壓壓一片趕著上工上學的人群, 然後爬坡上山, 橫跨Shire River. 窗戶外面掠過先是玉米田, 再來是甘蔗田. 到了要轉乘的中介站, 我從車窗隔離的安全空間裡走出來. 和同事一起站在小市集的街上, 來往的人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們用單車後座夾著羊夾著尖叫的豬飛馳過去. 把自己曝露在場景裡真好, 我想著. 至少可以這片紅土大地上等著工作的接駁車讓我覺得生而為人十分快樂. 

南方的辦公室派了一輛粗曠的越野車來載我們. 這一路繼續南下的路上, 浮光掠影. 我非常貪婪的看成群穿著彩色長裙的婦女從池塘邊汲水然後把綠色或是黃色的水桶頂在頭上慢悠悠步行回村莊. 廣裘的土地上紅磚房和土坯房四散各方, 有木匠在專心的鋸木頭, 有小孩子圍著攤在躺椅上的男人要東西玩. 馬拉威有好多好大的樹. 樹幹很粗很長, 沒有一點橫生枝節的直線條. 大樹頂下有孩子在奔跑遊戲就是很動人的景色. 我還看到有老師在樹下豎了黑板, 然後小學生就圍坐在大樹四周成一圈又一圈的半圓. 那些半圓上的每個小腦袋都抬的高高的注視著他們的老師.

然後越野車載著我們到一個邊陲的小聚落. 這裡的民居都是刷白牆的土房子. 同事們在這裡對性工作者提供簡單的診療服務. 我們一起在小房間裡安置了簡單的桌椅和藥箱. 稍事熟絡一下, 他們讓我坐在桌子中間觀看診療的進行. 一些女孩們會用英文和我打招呼, 然後很快就轉用Chichewa話和醫生還有護士說話. 我對面坐著隊上非常資深的護士, 她真是個溫柔的女人. 我看著她一邊和女孩們話家常, 一邊檢查藥瓶, 用手指輕敲裝藥的小玻璃瓶, 清脆地拔掉瓶蓋, 備針, 消毒, 下針, 包紮,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 恰到好處的低調優雅. 重點是她看著女孩們講話的眼神都是關注和愛. 沒有同情和憐憫, 就是平視的角度. 那讓坐在塑膠凳上的我, 只能用同樣無聲的眼神去讚賞. 

我的右手邊是個破落的木窗, 室內的診療平緩的進行, 窗外有小小孩在跑來跑去嬉鬧. 偶然一瞥, 我注意到四個小小孩跑到對面平房的屋簷坐下, 其中一個小小孩手提著一個好像燒乾了米飯的鍋子. 另外三個小小孩面向手提著鍋子的小小孩坐下. 他們觀看他拿著叉子在那對著燒乾的鍋貼敲敲刮刮. 再一抬頭, 見到四個小小孩已經一起抓著鍋貼吃了起來. 他們在窗外看起來一邊吃一邊手舞足蹈的很開心, 我在窗內耳邊繼續盤旋著醫生低沉的Chichewa語, 還有女孩們和護士交換眼神的表情. 我的正前方, 在護士背後那面牆上還有另一扇窗, 那面窗外可以看見太陽很好, 紅土地上有年輕的男孩騎著腳踏車穿過掛在晾衣繩的衣服間, 有一面小T恤上面寫著: 金石幼兒園.

就是那個幾秒鐘, 我突然閃過這念頭, 在不用台詞的空氣裡人生的況味已劇力萬鈞. 真的是這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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