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隨筆】刷牙

七十年代，中國福建某農村，有一個老婆子患了嚴重濕疹。她全身皮膚潰爛，落後的村子卻沒有大夫。

飽受皮膚疾病困擾的老婆子，出門總遭人白眼，也常嚇到小孩子，久而久之，就不常出門了，但村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在深夜聽到她痛苦的悲呼，時而低鳴，時而慘烈，令人不寒而慄。

小男孩很怕那老婆子。不過，那個年代的農村，令人心煩意亂的事情，可多著呢，只要瘋婆子不叫，他就有一覺好眠。

一天，小男孩在城裡工作的父親，帶著一支管狀物回家，說那叫「牙膏」，著小男孩用這個刷牙，說可以防蛀牙。

小男孩半信半疑，晚上洗好碗，就拿著牙刷和牙膏，到屋外的水井邊刷牙。

借著月光，小男孩細細閱讀牙膏包裝上的小字，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拆開鋁箔，再把蓋子蓋回去，輕輕地擠出白色的膏狀物，塗在牙刷上。

突然，一個黑色的身影從身後竄出，一把搶走牙膏，「給我！我要！」。

小男孩嚇了一大跳，連忙抓緊井邊往旁邊挪，手中珍貴的牙刷也不小心掉進井裡。

定睛一看，是瘋婆子，披頭散髮的她幾乎衣不蔽體，手腳上全是膿疱，流著黃黃的膿液。

瘋婆子用力地擠出牙膏，貪婪地往身上抹。她的臉上、脖子、胸前、手臂，瞬間全是白花花一片，「呼啊，舒服！太舒服了！」。

因為瘋婆子拉扯到傷口，皮膚似乎更加爛了，她連連吃痛，跌坐在泥地上，雙手卻沒有閒著，繼續大把大把地，把牙膏往身上擠。

短短幾十秒，一大管牙膏就被擠沒了，小男孩又怕又急，卻不敢從瘋婆子手中搶回牙膏，又喊又哭地跑回家找爸爸媽媽。

自此，小男孩再也不敢刷牙了，直到十幾歲被爸爸帶到城市生活，才慢慢拾起牙膏和牙刷，但內心的恐懼總會驅使他刷得又快，又用力，甚至傷了牙齦、見了血，也不敢在洗手盆前慢慢刷。

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他54歲的一天，幾顆牙齒無來由地鬆脫了。

牙醫說，他得了嚴重牙周病，剝牙、杜牙根、種牙、補牙、洗牙等，大大小小的工序，花了他六位數字。牙醫給他發了四支牙刷，不同大小、形狀都有，勒令他每次吃完東西就要刷牙，每次五分鐘。

荷包淌血的老男孩認命了，每天緊張兮兮地在洗手盆前刷刷刷，左照右照，生怕剩下的牙也保不住。

老男孩的女兒，小時候總被督促刷牙，必須刷夠兩分鐘，刷不夠要重來。這次，老男孩得病，女兒少不了揶揄幾句，「哎唷哎唷，這是誰沒刷夠兩分鐘」。

拔了門牙，說話還漏風的老男孩，總會停下來，嘴硬地反駁「醫生說我牙齒很健康，就只是有牙周病！」，但這份源於那個塵封時代的恐懼，只有他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