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緣淺,四季依舊|《大約在冬季》影評
以流行歌(尤其名曲)作為藍本或故事起源的電影,並非新鮮事。荷李活有《舊年聖誕好戀嚟》(Last Christmas)為佐治米高(George Michael)的經典同名曲注入了人鬼情末了的遐想。華語片有《同桌的你》(2014)也以原著民謠為基底,喚醒了一代人的青蔥歲月。《大約在冬季》(2019)唱的也是一段前輩回憶,然而這次放聲高歌的是齊秦不是老狼。
《大約在冬季》所描繪的情份開始於一九九一年齊秦狂飆演唱會上,女大學生安然、人稱小安(馬思純 飾)氣喘吁吁地到處求票,意外得到一個陌生男人齊嘯(霍建華 飾)贈票。小安在演唱會上忘乎其形地尖叫,把身上的圍巾脫下,用力揮動。齊嘯把鏡頭對準小安,快門按下,鎖定了他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幕。
兩年後,安然在教授家裏重遇齊嘯,雙方一見如故,情投意合。但齊嘯受生活所逼,必須於台北和北京兩地奔波。最終在猶豫不決中離開北京。幾年下來,小安想要重拾這段錯過了的愛情,可是事與願違。
影片借題發揮,依照人物情景呼應《大約在冬季》的歌詞。《大約在冬季》講的是一個男人要離開他心愛的女人出走遠方,男人很茫然,卻不知何時歸故里,只能寄盼女人在慢慢長夜裏照顧好自己。影片的情景大致相同,只不過更具體地刻劃了男女主角彼此的性格差異。
相比起小安初時的一往情深、告別時依依不捨,輕輕地獻吻後跑走又情不自禁地回來抱一抱齊嘯。齊嘯因為生活一地雞毛,令他即便珍惜二人的關係,也費了心機,卻不能像小安那樣無憂無慮地擁抱一段初戀般青澀又甜美的愛,忘乎所以。因此他的性格不得不變得優柔寡斷,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
當然小安也不是那麼「無愁」,她一直背負壓力努力着;很努力留京,很努力愛一個人,很努力委屈求全。事業如日中天知之際不介意一無所有,為愛情奮不顧身。很多時候小安會認為「我愛你」已足夠,可是聽上去很夠,實則不夠。最後,小安甚至沒有嫁給愛情。
他們只能在充滿錯亂的時代中向彼此隔空呼喚「沒有我的歲月裡,你要保重你自己」,然後暗中為彼此感到念念不忘,回應愛情求之不得的主題。電影製造了前者被現實所困,後者被現實所累的處境,甚為順暢。李屏賓的鏡頭下,雪花飄飄、陽明山環繞的薄霧,也在視覺上扶持節奏,把男女主角相愛的凄迷和緣份的空靈帶出銀幕。緣來緣去,全在無形之中。
不過電影有一大弊處限制了意境的發揮,就是情節挑明得太厲害。最明顯不過的就是齊嘯的困境,一切填充得極之飽滿,情節包括哥哥出獄、父親中風、前妻的刻意為難等。除非這些內容很新穎或具探討性,否則只不過是在一個人為的平庸框架內周旋。《大約在冬季》很遺憾地落入了這方面的窠臼,導致很多情緒爆發之處欠缺新意、沒有足夠餘韻支撐。說服力尚好,感染力差了些。
好在結局還有點留白,賦予觀眾想像空間。這裏要提及電影另一條支線,就是多年之後,安然的女兒小念(文淇 飾)和齊嘯的兒子齊一天(林柏宏 飾)因緣相見,還享受起彼此的青春。當他們走訪各地「查案」後,揭開了安然和齊嘯這段往事,於是合力安排他們在28年後的齊秦演唱會上再會。齊嘯抵達現場,齊秦唱起「大約在冬季」。
小安沒有現身舞台,只在遠遠的席位上默默流淚。可能她出於對於過身老公的尊重沒有上前,可能她想讓往事隨風,也可能她會像童話故事那樣再續前緣。故事的結局,是開放的。小安留下的淚,有擦肩而過的哀婉,也有曲折的真情,這個收場很「愛情片」。
然而跟許多愛情電影譬如《後來的我們》(2018)、《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2021)的通病相近,《大約在冬季》有很多金句上的雕砌以為能點題實則弄巧成拙,妨礙了那些本該生活化的細膩表達。真正精彩的電影對白往往是由後人總結,好像《摘星奇緣》(Notting Hill)茱莉亞羅拔絲(Julia Roberts)向書店小子剖白,稱自己是個求愛的小女孩,等待一個男生的回應,僅僅而已。女人雙眼含情脈脈,望着曉格蘭(Hugh Grant),神情堅定。這段表白後來被廣泛視作是愛情令人返璞歸真的經典描述,用來詮釋感性的真愛。
再看《大約在冬季》,齊嘯因為家庭危機匆匆出走,小安問他何時歸來,齊嘯直接拋下一句「大約在冬季」。這個作為電影強調的約定放在人物通話中說出,着實太刻意,不通順。寫得最引人共鳴的居然是一句「夠淫蕩」(電梯「Going down」的諧音),有些幼稚但至少深刻,襯得齊嘯不是那麼古板。有時編劇想要一句話凝聚所有的情感,但罔顧台詞說出時的情景是否合宜,結果犧牲了人物交流時自然的氛圍感,得不償失。
無論如何,《大約在冬季》作為以「愛」與「緣份」驅動人物的劇情片,有因果呼應,有內容支撐。拍攝技巧不複雜,勝在沒有失衡。不過要談感性,實在不如《七月與安生》(2016)、《不能說的秘密》(2007)等剛柔並濟的華語愛情片攝人心魄,需要進步的空間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