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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N.PoH 07| 大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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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历史主义为什么必定会和乌托邦工程走到一起?

本节对应书本第22节:与乌托邦主义结成的非神圣联盟

虽然我在笔记的第21节里已经几乎是把“历史主义”和“乌托邦工程”混起来谈了,但是在书本里波普尔在21节里并没有这么谈——到了这一章,波普尔才开始详细论述这两者是怎么必然地结合起来的。

在这本书的第一第二节里,在介绍两种历史主义思想的时候,波普尔已经把介绍的内容框定在了“历史主义作为一种方法论”的范围内,也就是说:历史主义是一种对现实的问题提供(往往是过于简单的)理解的方法、对制定解决问题的方法提供纲领性“指导思想”的理论。而从我们之前讨论的“渐进工程”和“乌托邦工程”,我们能看出他们俩也是方法论。

因为在这一节里波普尔主要做的是有关这三个概念之间的辨析,以免各位被绕晕,我先在这里最简单地说一下波普尔是怎么分这三个概念的:

  • 渐进技术和历史主义之间是对立的。
  • 历史主义于能动主义之间是相通的。
  • 历史主义的方法是“整体主义”的。
  • 历史主义的整体主义,使其与乌托邦的社会工程结成联盟。
  • 这种联盟中的关键因素:整体主义

接下来我们一点一点地说他是怎么推进上面那些点的——至于为什么要这么辨析,还请各位耐心一点,波普尔在下一章里就在说这件事——当然你也可以直接接受上面的这几点,跳到下一章。

1. 渐进技术和历史主义之间是对立的

我们所说的渐进技术指的是“探究以下所述的流程:‘在一个实际的社会结构中通过不断改进其结构,使其能符合于一个目的’是否可行的技术。”

而历史主义的方法论是:“通过对集团史的研究,得出现状的原因;通过对现状中各种力量的整体把握,对将来做出预测。”

就像我们说过的,历史主义暗示着个人的无能为力、无事可做,而且还会变成毫无道理的信仰——这和强调用做事的方式(包括实实在在的改造结构,也包括以说理的方式引起人的注意)以应对社会的渐进技术确实是矛盾的。

2. 历史主义和能动主义之间是相通的

这个波普尔在17、18节里也提到过。能动主义者急切地渴望有所改变,但是这种急切会被历史主义的过于轻巧、甚至接近于一种信仰的说辞吸引。历史主义中的那种确定性会给他们一种毫无道理的自信——起码在他还以为自己属于、或者配得上属于那个必胜的力量时。

历史主义内含了一种信念,粗俗地说,就是“相信这个力量会取得成功的人越多越好”,因为在他们眼中,“力量”的大小,大概是根据相信这个力量的人的数量,以及相信的人的坚信程度来确定的。于是急切的能动主义者在接受了历史主义之后,又发现了一个未来可期的力量,那他就会开始做两件事情:

  1. 找到具有同样信仰的人的圈子(这在互联网上可太容易了),共同编造许多看上去正确的道理来证明他们的正确性——在他们自己的语境里,他们的所有道理都可以把其中的词换一下,最后变成这句话:“正确的东西是正确的。”而且他们都会在他们向外讲述他们的“正确道理”时,做这样的暗示:“相信是最难的,因为你们要看懂我们的‘正确理论’是有一定门槛的(这个‘门槛’实际上是‘进入他们的语境’),但是只要你跨过这个门槛,真正进入了我们的语境(就是那个‘正确的东西是正确的’这个语境),你就开始真正相信了,这之后你就不用做什么事情,或者只要做很少、很简单的事情(比如向别人复述‘正确理论‘),天上就会掉下个成功的结果来。”
  2. 虽然上一篇笔记可能就栽倒在了举例子上,但我在这了最好还是举个例子:“XX主义是能带领我们走向伟大胜利的思想”,在他们的语境里,这个“XX”本身就是“正确”的代名词,而“走向伟大胜利”在历史主义者和他们看来绝对是一个正确的事情,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在他们的语境里就是在说“正确的思想能带来正确”,这是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空话,就好像我,本文的作者在这里说“我是人”。
  3. 狂热地相信、猜忌任何在言论环境里讲道理的人都和他们一样,都代表着他们自己相信的力量、都在为他们自己相信的力量辩护、并希望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成功的结果。
  4. 但是作为历史主义者,他们相信只有一个力量能取得成功。所以当他们看到论理者所说的理论一旦和他们的正确理论有所不同,就会立刻从其只言片语中为其归类,先把帽子高高扣上,然后是他们的“正确的空话”和“阴阳怪气的刻薄话”的排山倒海般的输出。
  5. 这就是个渐进工程无法生存的环境,因为任何形式的渐进工程一定可以被扣上一个XX主义的帽子,然后渐进工程的理论,无论其在多大的程度上远离空话,也一定可以被找出存在错误的例外——在二律背反的层面,历史主义是无敌的。

马克思和密尔各自有过这样的话,都是能动主义者非常乐见的情况:

历史决定论社会学甚至可以被解释为一种可以有助于(如马克思所说的)“缩短和减少新的历史时期诞生时阵痛”的技术;
“这里所指出的方法是探求社会进步诸规律必须遵循的方法。依靠它的帮助,我们不仅能够遥望人类的未来历史,而且能够决定用什么人为的手段去加速这一自然进步,只要它是有好处的……这种以思辩社会学最高分支为基础的实践规则将成为政治艺术中最宝贵和最有益的部份。”

就是在说,历史主义和能动主义的结合,是在“历史主义的广为传播能加速、或者更好地实现那个预定的成功”这个想法之下的。

3. 历史主义的方法是整体主义的

整体主义这个概念似乎是一个我们之前没怎么涉及到的概念,在这里波普尔引用了作为历史主义者的密尔的一段话来表现:

“所谓社会形态(或历史时期),……就是同时并存的一切较大的社会事实或现象都具有的形态。”尤其是这些事实的例子:“工业状况,财富及其分配的状况:社会分裂为各个阶级,以及这些阶级相互间的关系;这些阶级所抱有的共同信仰……,它们的统治形式,尤其是它们的法律和习惯。”
“社会形态好像……生物体内的各个时期,它们不是一个或少数几个器官或机能的状况,而是整个有机体的状况。”

历史主义者对社会的想象是:“对较大的社会事实,将其类比于一个有机体进行想象”——这当然是一个非常根深蒂固的想法,我以前在这个号里的文章一定也表露过这样的想法。我们应该克服这种想法,是因为在了解了渐进技术对社会的想象:“社会的结构可以被拆分,在被拆分的小结构里,可以有通过渐进手段进行改进的空间”之后,一方面我们终于可以主动地在这些小结构中做事、说理,而不必受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式说辞的恐吓;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发现,历史主义的社会想象确实是一种过于简单的、类比似的想象——过于简单的东西,几乎都会有问题,尽管我们都乐于接受。

4. 历史决定论与乌托邦工程结成联盟

我们已经在之前的内容中发现,历史主义本质上是“反行动”的,也就是说,历史主义是“反社会工程的”。甚至,十分讽刺的是,他们还会讥笑社会工程(包括渐进的社会工程)是一种乌托邦。尽管当他们自己需要、或是被迫着表达他们的社会构建观念的时候(这是绝对会存在的情况,因为历史主义是一种极具诱惑力,因而能让人迫切地为其赋予权力的思想)他们却往往在表达着我们之前提到过的“乌托邦的社会工程”。比如以下两个来自书中的例子:新时代的宏伟蓝图、中央的整体计划。

接下来有一段对两位波普尔认为的处在这种联盟之中的思想家的评论,分别是柏拉图和马克思,虽然在读过《理想国》之后我并不认为柏拉图是一个历史主义者、乌托邦工程的支持者,但是这段内容还是理论得不错,各位可按需自取:

这种联合的两位典型代表人物就是柏拉图和马克思。柏拉图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相信所有的变化——或者几乎所有的变化——都是衰败;这是他的历史发展规律。于是,他的乌托邦蓝图就要阻止一切变化。这是现在人们所说的“静态”。反之,马克思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他可能(象斯宾塞那样)是一个历史决定论道德学说的信徒。所以,他的乌托邦蓝图是属于发展的或“动态的”蓝图,而不是一个被束缚住的社会。他预言并积极促进以达到理想乌托邦为最终目的的发展,在这个理想乌托邦中,没有政治的或经济的压制:国家已经消亡,每个人按其能力而自由地合作,每个人的一切要求都得到满足

5. 这种联盟中的关键因素:整体主义

又是一个理论得很好的段落。我还是一句一句地贴上来

在历史决定论和乌托邦主义的联盟中,最有力的因素无疑在于它们都是整体主义的。历史决定论关心发展,但并不是关心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发展,而是关心“整个社会”的发展;乌托邦工程也是整体主义的。
  • 历史主义关注他们认为真实存在的“社会力量”——对这种“力量”的想象当然只能是整体的。
  • 乌托邦工程,从他们各种各样的表述中我们也能看出,他们的关注也是整体的。
二者都忽视了一个重要事实(我们将在下一节中提出的事实),即在这个意义上的“整体”绝不能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
  • 既然下一章要讲,那我就先放在这里,但还是可以在这里提出一句关键的话:“‘整体’绝不能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
二者都不满足于“‘渐进修补”和“摸索前进”。他们希望采取更激烈的方法。历史决定论者和乌托邦主义者似乎都对改变社会环境的经验(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有时被描述为“社会崩溃”的经验),有极深的印象,有时甚至为此而深感不安。
  • 波普尔在这里说的“改变社会环境的经验”种的“经验”,其英文原文指的应该就是“experience”,所以我们可以把对“experience”的理解代进这句话里:“knowledge or skill form doing, seeing or felling things." 我们会看到,在这里的“经验”中,既包含了“知识(konwledge)”,也包含了“技能(skill)”——对于渐进工程的推动者来说,他们必须具备的基本常识就是对改变社会环境技能,对社会整体和全面的知识。这些东西,在乌托邦工程和历史主义中,就像波普尔在书中描述的一样:“他们有时甚至为此而深感不安
于是,他们两方都试图使这种变化合理化,其一是对社会发展作出预言,另一是力言这种变革必须加以严格而全面的控制,甚至应把它完全阻止住。控制必须是全面的,因为,在社会生活中如果有任何一个部分没有加以全面的控制,那就有可能隐藏着酿成意外变化的危险力量。
  • 一旦乌托邦工程和历史主义对“整体社会力量取得胜利”的想象,无论是作为一种思潮、还是已经形成权力进入实际推进的过程,他们必定会遇到存在于社会上的各种“对改变社会环境的经验”,这种内含着“知识”和“技能” 的经验存在,比如会导向各种渐进式的改革——这是笼罩在整体主义之下的他们两方都不接受的东西。所以他们会做的事情,就是上面引用的那段话中波普尔提到的。

 

在接下来的一段里,波普尔提出了历史主义和乌托邦工程之间(在整体主义之外的)另一个联系:他们都相信他们可以“科学地”发现他们的目的。

  • 首先对历史主义:他们辨析集团史,从而分析现在的社会力量,然后经过某种看起来“科学”的辨析(90%是经济决定论,再加上一点浪漫主义幻想),认定这个历史时期的主要力量是什么,于是他们认定的社会的“目的”就是:“其他的力量需要主动或被动地让步于这个力量,使其取得最终胜利。
  • 乌托邦工程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就是直接立下一个“社会目的”,然后极尽“科学”之能事,把这个目的解释得彻底“通透”,让人舒舒服服就能相信,然后啥也不用做——或者说:“别想别的,听我的。”对他们来说,“计划”是不可避免的——他们眼里的历史是需要沿着一定方向前进的,所以对历史的整体前进,他们需要做出整体的计划——尽管“整体”和“计划”这两个词甚至在语义上都是互相矛盾的。

 

我们之前说过很多次,历史主义和乌托邦工程作为方法论,他们尤其钟爱与“科学”扯上关系,他们的正确性、他们指责他们的反对者“不够聪明”、他们不接受渐进的方法和摸索前进的精神、他们痴迷于他们的“新颖伟大的计划”,都是因为他们自以为他们掌握了科学的正确性。那么这种“科学正确性”真的是科学的吗——这就是下一节要说明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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