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那场带走了一亿人的大流感是如何被人类打败的？

1918 年十月，负责密西西比州东北部的美国公共卫生部官员帕森斯让当地报纸刊登了一个他编造的故事：德国佬要残杀无辜的平民......他们通过病原体散步疾病和死亡，并且已经这么做了。帕森斯口中的病原体，在美国主流报纸上被形容仅仅是流感，和老式的流行性感冒没有什么区别。

一百年后我们知道，这并不是德国的生化武器，也不是一场普通的流感。最终，这场被称作「西班牙流感」的传染病，带走了 5000 万到一亿人。这场流感究竟导致了多少死亡我们已经永远无法知道了。因为在流感还没结束的时，很多地方因为死亡人数过多，已经放弃了相关统计。当帕森斯编造故事的时候，美国光是费城就已经有 759 人死于了流感。而他口中制造这个武器的德国，最终有超过 20 万人死于此次流感。

1918 年，美国堪萨斯州哈斯科尔县有一些人生病了。哈斯科尔县就像是那种电子游戏里你随时都会路过的，毫无特别之处由程序员随手放置的小镇一般。平淡无奇。但 1918 年 一月末到 2 月初，有一些病人引起了迈纳博士的兴趣。迈纳是方圆数百公里有名的医生，他的病人认为即使是他喝多了，也比有些人清醒的时候靠谱。

迈纳发现一个流感患者的症状普通，但强度异常。紧接着，类似情况的患者一个又一个的出现。迈纳认为这是流感，但他从来没讲过这个强力的流感：病情恶化迅速，有时足以致命。而且和其他流感不同的是，这个流感击倒的都是强壮的年轻人。

奇怪的是，到了三月中旬，这场流感似乎消失了。学校结束停课，成年人又把注意力转回了战争上：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在关键时刻。当时全美第二大军营：福斯顿军营，就在堪萨斯。理所当然的，哈斯科尔县和周边的新兵都要去福斯顿军营进行训练。1917 年到 1918 年的冬天，正好是历史上最冷的几个冬天之一。于是士兵们违反了军规，不顾人员间隔规定，大家挤在了一起。随后，福斯顿兵营开始向其他美军基地和欧洲提供兵力，和病例。最好的阻拦时间已经过去了，在粉饰太平中过去了。报纸都在说治好了多少人，流感不严重，没有人正视问题。

对流感来说，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开局了。可惜我们人类和流感不是一伙的。

哈斯科尔县的新兵抵达福斯顿三周内，就有 1100 人因病重需要治疗。但哈斯科尔县到福斯顿不过是一条细线，真正的大幕铺在了这些军事基地之间的调动上。福斯顿出现第一个病例两周后，佐治亚州的两个兵营都爆发了流感，超过一成士兵请了病假。紧接着，美国 36 个最大军营里 24 个都爆发了流感。然后在四月初，欧洲开始爆发了流感。流感直接打击到了这场战争，德军指挥官鲁登道夫被迫取消计划中最后一次大进攻，他每天早上都要听各参谋长上报流感人数。

可是到了 8 月，流感又消失了。虽然中招的人不少，但没有多少人死于流感。当大家认为流感已经过去了的时候，第二波流感又来了。这卷土重来的流感，远比第一次要致命。

十月份，将会是最惨烈的月份。

在费城，警察清理尸体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病毒的速度，33 个警察也在十月中旬殉职。当局一连设立了六个额外的停尸房。仅在 10 月 16 日那一周，费城就有 4597 人死于流感或肺炎。

在阿拉斯加，无数因纽特的的村子因为流感而毁灭。

在法兰克福，因流感住院的病人死亡率高达 27.3% 。在冈比亚，8% 的欧洲人因为流感而死去。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55% 的人遭受了流感侵袭。日本超过 1/3 人口患上流感。这个流感病毒，在俄罗斯和伊朗夺走的生命占总人口的 7 %。

不需要重复此次流感多么惨烈，关于此次流感的著作《大流感》的中文译者，常常因为太过投入而陷入悲痛。即使过了一百年，这次流感依然让人心有余悸。

但这还不是全部，第二次流感过后，还有第三次。幸好第三次流感不如第二次致命，但依旧高于第一次流感的致死率。

人类在流感面前并没有坐以待毙，相反，同时代最顶尖的医学家和科学家们，一直奋战在第一线上。而正是他们的努力，依然泽被着一百年后的我们。

就在一战爆发前几十年，医学还几乎和两千年前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没有任何区别。欧洲在十九世纪率先对医学开始了变革，而美国在十九世纪末才跟上这个脚步。韦尔奇是其中的领导者。韦尔奇和弗莱克斯纳、埃弗里、刘易斯其他先锋们带领下，美国建立了一整套现代化的医学体系。在这套体系的支持下，医学家们有能力对付白喉、脑膜炎、破伤风等困扰了人类几千年的疾病。他们原以为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人类很快就会攻克全部的疾病。

直到西班牙流感的突然到来，打乱了这一切。医学界不是没有意识到西班牙流感的严重性，相反，医学界是少数对流感保持清晰认识的行业。主流医学杂志一直在呼吁大家认真对待致命的流感。所以在流感一开始，全球所有的医学家和科学家们就都扑在了流感的研究上，试图找到治愈的方法。

但第一个问题就卡住了所有人：究竟是什么引发的流感？病原体是什么？

没人知道。很多医学家甚至不确定这场流感是一种病，还是不同的病。在此之前的流感，和这次的症状完全不同。一种叫做费佛氏杆菌的细菌被认为是元凶。不过很多医学家们并不能从全部病人身上发现这种细菌。但由于费佛氏杆菌在医学家埃弗里发现培养方法之前非常难以培养，所以很多人无法确定是自己的培养问题，还是费佛氏杆菌压根不是元凶。

各种疫苗和治疗手段层出不穷，有的有一些用，但绝大部分根本没有用。

那最终，这场带走了无数人的大流感是如何被人类打败的呢？

很遗憾，人类根本就没有打败这次流感。我们并没有打败它。

这场流感最后的结局，是自然的规律：流感一波比一波更弱，直到消失。人类的努力在这场战斗中，虽然惨烈，但并没有赢得最终的胜利。不是所有故事都能有个欢乐的结尾。1918 年的流感，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悲壮的故事。

直到 1933 年，人类才发现这场流感来自病毒性病原。

但人类并没有放弃，研究还在不断继续。通过研究这场流感，埃弗里最终发现和证明了 DNA 携带遗传密码，这是上个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现之一，最终开创了分子生物学领域。有人将其称之为「20 世纪最有趣和最具预见性的生物学实验」。而人类则在全球范围内制定了国际卫生合作计划。大流感这一代医学家和科学家，他们的下一代，他们的下下一代人，逐渐帮助人类理清了流感的真相。

但这篇文章不是那种岁月静好的文字，笔者也希望是。但可惜，人类与流感的战斗还在继续，我们每个人都依然身处战斗的前线。

1997 年 H5N1 禽流感病毒发现于香港。为了扑灭病毒，一百余万只家禽被宰杀。7 年后又在东南亚爆发。这次若干个国家一共宰杀了超过一亿只禽鸟。但人类的努力没有任何用，禽流感在 2004 年再次卷土重来。

类似 1918 年的大流感依然在不远的将来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我相信此时此刻我们中国人比世界任何地方的人民，都更清楚这个道理。但遗憾的是，全球似乎没有国家敢说自己为此做好了准备。在美国，人均占有的医院床位甚至远少于 1968 年。我们的流感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甚至有可能永远不会结束。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会被流感击溃。1918 年，有人感叹「短短几周，人类文明就差点灰飞烟灭」，但我们挺过来了，并且开创了更好的未来。

恐惧源于愚昧和无知。相传上古年代，妖怪横行。而人们不知道妖怪的名字，只能任其宰割。直到黄帝在海边遇到了神兽白泽。白泽给黄帝讲了一千五百二十种怪异的来历，以及如何克制他们。黄帝以图画之，并告示天下。从此以后，中华大地上的子民们就可以自由的行走在大地之上，不用害怕任何鬼怪，因为我们知道他们的名字，知道如何克制他们。

恐惧消除了，因为我们知道了我们在恐惧什么。我们对流感的恐惧，来源云我们对流感的无知。现在和未来，医学家和科学家们，会是我们这个年代的白泽。

所以，在《大流感》一书的最后，作者如此写道：

当权者必须珍惜公共对他们的信任。正途就是不歪曲真相，不文过饰非，也不试图操纵任何人。无论真相有多么恐怖，领导者都必须将其公之于众。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打破恐惧。

恐惧，了解，然后再打破恐惧，或者一直和恐惧斗争下去。这就是我们人类长久的宿命，但我命由我不由天。

愿人类荣耀长存。

对了，为什么发源于美国的流感会被叫做西班牙流感呢？是因为西班牙当时是中立国，对信息管制少。所以很多流感的消息都是西班牙来的，就糊里糊涂被叫做西班牙流感。

本文原本是《大流感》一书的导读，全部参考资料来源于本书。强烈推荐所有人找机会买一本读读。文笔和翻译都非常棒。只可惜没有电子版，大家估计要等野味肺炎结束之后再去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