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臺北人》之一
IPFS
臺北人裡大抵是那些停留在舊時代的魂魄,留戀不願離去的、不知自身何處的與被逼迫離去的。斜行幽暗的靈魂在亮晃晃新世代裡無頭蒼蠅般亂竄,終至撞壁一身子鮮血爛泥般突兀晾在白花花牆上如朵詭譎的裝飾玫瑰。
臺北人這各個短故事裡頭,撇開白先勇先生極富盛名的那幾篇,我最鍾意的即使這篇,
我們都稱他「教主」。原始人阿雄說:他們山地人在第一場春雨來臨的時節,少男都赤裸了身子,跑到雨裡去跳祭春舞,每次總由一個白髮白鬚的老者掌壇主祭。那次我們在萬華黑美郎家裡開舞會,原始人阿雄喝醉了,脫得赤精,跳起他們山地人的祭春舞來。
默片時代,教主紅遍了半邊天,他看過教主在《三笑》裡飾唐伯虎的劇照。 黑美郎做作的咧開嘴巴,眼睛一翻一翻,好像喘不過氣來了似的。可是教主只紅過一陣子,有聲片子一來,他便沒落了。
紅極一時的巨星是不是終將承受與適應那種歲月無痕掃過後獨自收拾的殘骸。當鎂光燈不再,塵世間曾經的紛紛擾擾與世人承諾的名與利不再,他們是否還能兩袖清風,也無風雨也無晴地瀟灑走一回?
我想眾多人畢竟是無法如此的。
「朱焰?朱焰嗎?——他早就死了!」 我們都笑了起來,以為他喝醉了。那晚教主確實醉得十分厲害,他那一頭花白的頭髮,蓬得一綹一綹的,在風裡直打顫。
朱焰晚年仍穿着他那呢灰舊秋褸,施施斜行,飄飄曳曳,看上去滿是哀颯之感。人只能一活,但可以常死啊!當往昔不再,我們只能憑弔記憶。
每個臺北黑到不能再黑的黑夜,教主孤獨的立在那裡,一直到那團肉球般的紅月亮,從他身後懨懨下沉的當兒,他才離開公園。他支離破碎的笑聲與囈語,像是對世界最後的遺言。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