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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激不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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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真相时代

不激不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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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似乎有一种错觉,认为互联网的便利性已经由来已久的。但事实上,如淘宝(2003)、微信(2011)和智能手机真正广泛的运用于我们的生活不过十来年的时间,也就是千禧年之后互联网才开始逐步的迈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一切近在眼前,一切又仿佛遥远得很模糊,尤其是疫情期间各种信息充斥,对网络舆论生态显得更加身心俱疲。为何人们会有这种感觉呢?互联网又是怎样重塑人们的生活和思维模式的呢?


互联网兴起之所以看似很远实则很近,主要是互联网技术日新月异,使得原本的时间刻度在互联网记忆中过于冗长。形象来说,当人们的思维还停留在通过快马接鞭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来互通信件的印象上时,互联网仅需一秒钟就可以联通地球上任何角落的两个人,如此迅捷的信息传递和固有的人们思维之间就会发生错位,换言之人们的思考方式停留在过去,但是实际体验已经悄然超前,如此一来,在错综复杂又瞬息万变的信息面前,人们的体验自然就很难及时跟上以致产生一种将信将疑的感觉,产品的升级换代带来地硬件更新更是加剧了这种趋势。

由此观之,互联网似乎轻而易举地就帮助人们完成了过去看似很难完成的任务,极大的提高了人们交流的效率,更重要的是,它能够以极小的成本几乎毫无差别地勾连起不同种族不同国度的普通民众。在如此高效、开放和丰富的互联网世界,是否能真正带来更加聪明、更加包容和更有见识的一代呢?就在人们给予互联网快速高效传递信息以极大地期望时,除了带给我们体验上的时代错位感外,更重要的是它让人们变得更加无所适从和容易健忘了。

这就涉及到互联网的技术性之外的第二个特性:技术应用的社会性。表面上,互联网只要人们能够接通都能够无差别的获取信息,以此构建一个平等多元的世界。但此图景要实现是有条件的,一是互联网本身只具有物理属性,而无社会属性,这是从供给端说明;二是互联网的受众也基本上是具有相同的信息检索和接收意愿的,也就是平等的互联网世界存在的前提至少也需要人类社会本身某种程度上的平等。逐一展开来说以上两点:

第一,如果说互联网单纯作为一种技术,那么它自然就只具有物理属性,不存在差别性对待的可能,但事实上,互联网一旦在现实的社会场景中开始应用,它就已经开始产生不平等了。技术的应用始终是有一定的供给方,供给方决定要如何发包信息以及发包何种信息,本身就已经决定了信息流通前提的不平等性,这又是由技术本身的门槛所决定的,也就是并不是每一个普罗大众都有能力孕育并推广一个新的互联网新技术和新业态。那么,关键性的问题就来了,本以为互联网是一个平等多元的世界,网民在当中能自由交换各种信息,但实质上,这个互联网世界首先是由一群人构建的,然后普通玩家真正处于的是二级市场,一级市场上的庄家早就已经制定好了二级市场上玩家的守则和内容,只要市场本身不是完全竞争的,而是存在分层的,那么所有的游戏规则制定过程和游戏的真正玩法就不可能赋予所有人同等权重,这个游戏就始终不存在完全平等的各方。尤其是在互联网时代,资本以各种形式充斥和主导着技术创新,看似平等的互联网世界其实起初就包含着资本占有带来技术占有的不平等,马克思对资本的原罪论看来还是对现实世界的深刻洞察。无论普通民众如何挣脱,想借助于技术的无差别性来得到尽量全面的多元的信息,它就始终只能在资本占有者圈定的界限内获取。最近正好看到戴锦华的一篇访谈,她谈到80年代之后随着国家的对外开放,原本以为自己接受的信息更加多元和全面,也更加融入主流世界了,后来才猛然发现自己只是从一个接收社会主义阵营信息的受众变成了一个接受欧美文化为主的世界了,原来的越南小说、东欧小说和苏联小说相当风靡,但随后都渐渐淹没在了欧美资本主义的世界中并转而艳羡它们的强大。很难想象,改革开放之前的中国其实并不是闭关锁国,相反它对于第三世界国家相当敞开,且交往甚密;而随着新一轮资本主义浪潮的裹挟下,第三世界国家的信息在我们的视野中逐渐消失了,我们对拉美的印象也仅停留在深陷中等收入陷阱、对俄罗斯的刻画也仅仅是战斗民族,却无更多细节。相反,我们能在微博上每天细数特朗普的惊世之语并群嘲之,我们能细碎到欧美明星的八卦丑闻,却很少有人能了解邻居的昂山素季的经历,也很难了解到越南共产党的发展带来的新变化。

第二,之所以说互联网门槛低,好像是人们家里只要拉通一根网线就可以和世界各地的人们处在统一层面了,这只是相对与以往的信息传递手段来说,削平了技术的获取门槛,但是倘若大家都同处于互联网信息世界,就需要转换到同一参考系中,那么获取和搜集信息的需求方本身的差异性就会带来另一层的不平等性,这是从信息的需求方来说的。展开来说,互联网作为一种技术的产生和应用对人们有能力要求外,互联网作为一种信息的载体同样需要培养人们的媒介能力才能得到有效吸收,最典型的是,自媒体借助于互联网创造了一个多极化的信息中心,而改变了传统的传媒时代信息往往由国家或政府统一发布的垄断外,人们往往并不觉得自己离真相更进一步了,反而有时候常常淹没在巨量的信息中无所适从,一来对信息渠道的拣选发生了困难,高质量的信息渠道混杂在各种低劣的二手信息中真假难分,二来就是人们越来越倾向于接受能够强化支撑自身原本观念和兴趣的新信息,这也是为什么各种APP会根据人们的喜好不断推送类似的信息的原因所在的,如此一来的一个结果是,互联网并未真正给我们带来一个多元、平等和自主选择的时代,相反,它在某种程度上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极其趋同的世界,人民往往更愿意聚集在同温层中、且往往愿意相信原有的经验并不断接受能强化该信念的新信息。这对于整体而言就是两级分化或者多级分层越来越严重,处于不同观念之间的人交往越来越难,最严重的就是公共性的丧失,不同阶层人们取得共识的可能性越来越小,而民粹主义越来越兴盛。

以上两点互联网的特性带给我们的又是一种怎样的世界呢?很可能是一个后真相时代。一来是因为我们在通过互联网获取信息之前本身就经过了包装和处理,二来互联网庞杂的信息带来的舆论爆点层出不穷,人们往往缺乏也不愿意去拣选高质量信息,只想浸润于不停的新信息冲击带来的新鲜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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