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微微型小说]

（写于2019年1月）

不知什么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痛。

他想，这种痛也许是从腹部延出的，然后像绸般覆盖全身。他按住自己的腹部，平静地断定了它的来源。

他没有和任何人提到过这种痛，也不愿去医院检查。这种痛太轻、太薄，不会引起尘世的一点注意,除了他自己。

他的睡眠越来越差。他总怀疑自己无法入眠了，因为痛给他的意识铺了一层浅水。可是他终究会睡着——也许只是黑暗与沉默营造的误解。他的枕头下有一只笔盖，而他就这样陷入模模糊糊的关于痛的梦中。

他开始闭上眼，脑海里便会呈现这样一幅画面：白色的底子，黑色粗体的宋体字，以及同样巨大的全角符号。画面很清晰、黑白分明，他却只能从中辨认出一个问号，而其他全被画面切割。这画面从来没变过。他意识到他厌恶、恐惧语言，但他仍然日夜使用它。

他不知道有没有痛觉适应这说法。如果有，这种轻飘飘的痛岂不是一直在加重以至于这痛感不变？但他潜意识里明白，痛和画面有恒定的联系。

他罩在痛的雾里，走完了他的一生。他复习，考试，工作，结婚，送终，离婚，接着迎来了他的老年。他微笑，和朋友打闹，抱着小孩在景点合照，坐地铁、公交上下班。偶尔也会开车载着陌生人，介绍他那平淡无奇的职业和车马喧嚣的居住地。

他得了，得过许多病，但病痛永远不及痛雾如此如影随形、如此扎根紧密。他见过很多人老去死去，有他走得安详的父母，也有被机械夺去生命的青年。如今他也将要死亡，痛则是他的陪葬品。回光返照那一刻，他所感知的仍旧是那一片黑白画面。

他忽然有了一个疑问，别人有没有这种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