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之战》：如何在动画中塑造“超级英雌”？
日廿如果仅仅把《双城之战》看作游戏的影视化延伸，那属实有些遗憾。当我们转换视角，《双城之战》绝对是动画行业中“英雌力”的彰显，为动画女性角色提供了一种新鲜、振奋的视角。该剧中，女性角色有缺点、会挣扎、会犯错，但也能从中学习和成长，远非陈词滥调的完美典范。本文将聚焦于《双城之战》中超级英雌的塑造，探讨其如何展现出有血有肉、充满张力的女性形象。
一、【反转刻板印象的女性故事】
-蛇蝎美人-
女性角色的刻板类型中，“蛇蝎美人”（Femme Fatale）诞生于黑色电影，形象都市摩登、妖娆妩媚，对男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在传统的叙事中，在关系中主导的“蛇蝎美人”会在与男性发生关系之后，失去权力甚至生命，作为她逾越性别秩序与社会伦理的惩罚。
《双城之战》中，梅尔（Mel）作为“蛇蝎美人”，是皮尔特沃夫权力顶端议会的议员之一，她的性魅力是她的操纵工具。然而，在剧情结束时，她拥有的权力比开始时更多——显然，对于“蛇蝎美人”的叙事惩罚被取消了。
不仅如此，女编剧的笔下，她还是一个因为“心软”而被军阀家庭驱逐的女人，她通过阴谋和贿赂爬上经济食物链的顶端来弥补她母亲灌输给她的不安全感，她真诚地相信和平和仁慈是她指导公理的信念，这种深度完全重新定义了她的角色。
梅尔的母亲安贝莎（Ambessa）是理解梅尔动机的关键。
安贝莎是奢华和直面权力的典型代表，强大、霸道、肌肉发达，是一个战争国家的国王。每次出现在屏幕上，她都毫不掩饰地展现其享乐主义的一面——性、酒精、背部按摩、吮吸某种甲壳类动物的内脏等等。这与梅尔更为低调的幕后操纵形式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们已经看到过无数次男性的权力饥渴与享乐主义军阀，安贝莎的性别会让观众认为梅尔的政治方式可以被归因于“一般女性的手段”，而安贝莎的政治方式则代表了“一般男性”。
但是，编剧在母女之间的交流中强调了脆弱情绪的存在感，安贝莎代表的战争文化会根除并消除任何弱点，因此她亲自将梅尔送走并不是出于怨恨，实际上是在救她女儿的命。母亲与女儿的关系强调了政治手段是个性和个性上的差异，这使得她们的对权力操纵的动态更加引人注目和独特。
该系列对母系氏族关系的描绘相当出色，对母亲和女性长辈的定位是掌握权力、野心勃勃且爱护孩子的，是年轻一代女性想要追逐和超越的榜样。上城女性角色的主要力量源泉都来源于母亲，同时，母亲的庇护、包容或认可也是她们的安全港湾。
-女警-
另一个上城的代表角色是凯特琳·基拉曼。她是一名熟练的侦探和神枪手，是基拉曼家族的后代——基拉曼家族是上城最富有与影响力的家族之一，她的母亲卡桑德拉（Cassandra）也是顶级议会中的一员。
凯特琳渴望从家族强大的权力和母亲霸道的性格中证明自己，于是她加入了皮尔特沃夫的执法者（警察）。
学者Neal King在《警察动作电影中的一般女性性别描述》的研究中指出，警匪动作片中的“女警”（women cop）仍然大部分是新手，只负责涉及卧底行动和连环杀手侦查的少数案件。她们参与的战斗较少，也不会对抗或参与警察腐败。因此，在这些影视作品，对国家权力最激进的使用和争夺变成了男性的工作。
凯特琳的故事并不陈词滥调，当警长马库斯和她的父母出于不同的原因阻挠她进一步调查阴谋，凯特琳开始独自寻找破案线索，并主动与“罪犯”蔚结盟，成为上城中最先探索出一切真相的角色。
除此之外，凯特琳也有引导她成长的女性长辈。第五集，凯特琳回想起年幼时与上任警长格雷森的射击比赛，在这场竞赛中，格雷森看中了凯特琳的才能，并将获胜的机会让渡给她。
这是权力女权主义的一种表现，美国女权主义哲学家Virginia Held在《女性主义道德：改变文化、社会和政治》（Feminist Morality: Transforming Culture, Society, and Politics）一书中提到，女性作为母亲和照顾者的生命体验为权力赋予了新的见解，即母亲般的人可以赋予他人权力，促进变革型成长的力量。
射击比赛后，警长格雷森问道“年轻的基拉曼，你的目标是什么？”。这对于渴望看清现实世界的凯特琳来说是核心动机，直接促成了她被撤职也孤身前往静水监狱寻求真相。而凯特琳的母亲卡桑德拉扮演的庇护角色，在她脆弱时，也会给予最直接的帮助和肯定。
-梦魇女孩-
金克丝（Jinx）的角色是“狂躁精灵梦/梦魇女孩”（Manic Pixie Dream/Nightmare Girl）的代表。该比喻由影评人Nathan Rabin在2007年评价《伊丽莎白镇》时创造，其定义为一个幻想人物原型，触及了特定的男性幻想：男人被一个幻想中的女人从抑郁和无聊中拯救出来，从自我中拯救出来，然后在她的工作完成后消失。
在进行动画化的过程中，制作团队特意改变了金克丝在游戏中的性化外观，并为其提供了一个复杂的背景故事。
金克丝的孩子气和混乱行为源于她童年的创伤，她的角色不仅仅是一个“厄运/灾祸”的比喻。和姐姐分开后的生活，被不安全感和生存焦虑裹挟，她身上集中了被抛弃感、内疚的罪恶感等童年创伤。
金克丝在养父希尔科有毒的寄养关系中被灌输了扭曲道德和情感操纵。编剧团队还特别为两人之间塑造了令人不适的肢体接触，从而敏锐区分于剧中其他角色与长辈建立安全感关系的相处方式。
在结局中，金克丝表现出她是如何拥抱自我身份成为“厄运”的，不再拒绝时间和分离带来的改变。这其中最大的推动力量来自于和她姐姐蔚的关系创伤，而不是她的新父亲总是试图宣称他“培养她成为的”。
然而，金克丝的身边也有如同警长格雷森那样懂得塑造相互联系女性人际关系网络的女性角色——赛维卡（Sevika）。
赛维卡和金克丝互相讨厌对方，当金克丝把她涂满颜料挂在天花板上之后，她反而给希尔科提供了育儿建议，认为要给金克丝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正如女权主义者米勒（Jean Baker Miller）认为的，女性对权力的理解，可能希望是出现一种“产生变化的能力”的同时变得强大，而不是通过削弱他人力量。在第二季的最新片段中，金克丝为赛维卡制作了一个新的机械手臂，看来她们将会以更有趣的动态关系回归。
二、【打破男性凝视的设计与塑造】
—破除同脸综合症—
《冰雪奇缘》的动画总监 Lino DiSalvo曾声称，为女性制作动画“真的非常非常困难”，因为她们必须保持美丽才能表达情感。
所以，故事片动画师通常选择使用重复的表情板，将女性描绘成相似的纸板剪影，这就形成了动画行业的“同脸综合症”（Same face syndrome），即女性角色因维持着固定的男性审美期待而外形同质化。男性导演制作这类电影，娱乐公司的男性高层也会因为这些动画获得丰厚的利润。
《英雄联盟》游戏里的蔚、凯特琳和金克丝在很大程度上也都患有长期困扰电子游戏的同脸综合症，仍然强调臀部、乳沟和不健康的瘦削外表——这是电子游戏系列中常见的错误，以及过度性感的服装。
《双城之战》的动画师们进行了实质性的改进，不害怕让角色显得“丑陋”，毫不犹豫地让她们在故事中充分、疯狂地去表达情感，没有人在哭泣或尖叫时看起来很漂亮。也给予每个人深度，不惧赋予女性角色各种体型的身体设计以反映角色本身——她们的职业和生活方式（伤疤、肌肉等）。
蔚，下城的主角之一，有着健美的外表、宽阔的肩膀和旺盛的胃口。七年的监狱生活让她双臂总是缠着绷带，脸、脖子和手臂布满了纹身。从表面上看，蔚是典型强大的“动作女郎”（Action Girl）典型，面对危险的敌人和致命的障碍总是取得胜利。比起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受伤的“动作女郎”，制作组将镜头更多对焦蔚的莽撞与脆弱的处境。
展现蔚的战斗时，不同于通常动画中的完美一拳解决敌人，制作组保留了许多她被打脸的慢动作镜头——唾液和泪水横飞。动画师利用大众对“动作女郎”的预先设想，反转刻板印象，做动画师曾经避免提供给女性角色的画面，那些丑陋且脆弱的时刻。
凯特琳成长在上城最富有的家庭之一，所获得的营养和警察训练都是最好的，因此她185cm的身高和苗条的外表也并不意外。制作组在她的角色设计上进行了大幅改动，给她更明显的特征：比如一个小牙缝，更高的颧骨，一半亚洲血统和长期举枪的肱二头肌。
金克丝还是爆爆时便展现了她的天赋是修补和创造东西，这与其他所有人（战士）不同，她是一个武器发明家。所以她没有一副为肉搏而生的强壮身体，取而代之的是长期伏案、长辫子带来的些许驼背，营养不良的苍白肌肤与逐渐加重的黑眼圈。
-重塑物化场景-
当然，这部动画并非完全避开了性的塑造，但这样的镜头用得非常谨慎。由于动画和电子游戏本身都因过度性感化女性角色而臭名昭著，《双城之战》从其他媒体的错误中吸取教训，镜头优先关注姿势、面部表情和情绪感染力。
两场精心设计的女性沐浴戏发生在第八集。第一个场景是安贝莎在温水浴中面见杰斯（Jace），她极力煽动这位科学家创造武器，以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这个场景的构图让人想到了《巫师3》（Witcher3）电子游戏里的经典画面，这不是性感的，而是在展示她对他人的权威。
安贝莎是一股强大、无法逃避的威胁力量，她的赤身裸体会让大多数人感到脆弱和尴尬，而他人的反应则赋予了她进一步的控制权。这样的设计使得该浴室场景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且具有操纵性。
第二个场景，蔚离开凯特琳并返回祖安时，形容她们的关系与上城/下城一样，如同“油和水”（Oil and Water，该集标题），无法相融。后来的场景中，心烦意乱的凯特琳在淋浴中不断回想雨中的分别。这个场景的构图小心地控制焦点停留在凯特琳思考的脸、水流、闪回的雨滴和伤口处。在凯特琳的血和水融为一体时，镜头语言表达了上下城人民共存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加强女性之间的吸引力-
值得注意的是，该系列还巧妙地处理了酷儿角色。由于害怕陷入男性凝视的窠臼，许多媒体回避任何女性之间身体吸引力的真实展示。我们很少能在动画里看到像蔚和凯特琳这样，不畏惧肢体接触的女同性恋的浪漫关系，在展示其女性—女性身体吸引力的同时又避免了过度性感化带来的不适。
当蔚和凯特琳打破身份隔阂，信任开始发芽。在凯特琳房间里的平静时刻，蔚允许自己变得脆弱，向凯特琳吐露她对妹妹的想念与辜负妹妹的遗憾。而凯特琳极其温柔地共情了蔚的脆弱，轻抚她的脸颊，蔚则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继承了《希瑞与非凡公主》在动画行业处理女同性恋关系的成功，《双城之战》也大胆地展现了这一对女性搭档。例如，蔚对凯特琳说的“你很性感，纸杯蛋糕”（You’re hot, cupcake）就是一个公开承认两人之间吸引力的例子。这句台词在网络上得到了粉丝的热烈回应，成为了该角色的代表台词之一。
“我一直希望 ‘You’re hot, cupcake’能出现在剧集中，” 编剧之一的阿曼达（Amanda Overton）在接受Reddit采访时谈到，“这句话出现在我的第一稿中！我曾多次收到这样的意见：同样的情感可以用肢体语言或潜台词来表达，或者说蔚不会如此直接地表达情感。被女性吸引的女性经常会体验到自己的情感被永远埋藏在潜台词中的感觉，而蔚在这里的情感对我们要讲述的故事非常重要。”
三、【结语】
《双城之战》里的女性群像超越了传统“英雌”或“反派”的单薄定位，更像是彼此缠绕的藤蔓，既对抗又依偎，在情感的张力中开出动人的花朵。目前，该剧的最终季正在Netflix热播，将持续到11月23日。高位女性的谋略、作为“第一性”在各自阵营中的掌权，以及女性联结中错综复杂的情感和权力博弈，将进一步赋予角色多面性。我们期待看到更多关于这些女性角色的精彩故事——她们的成长、斗争、以及如何继续塑造自己的命运。
Kongfu Girls是全网首个专注于服务女性影迷与艺术爱好者的文化社群。基于对当下流行影视作品的批评，我们致力于同女性观众建立起一套属于自己的，能抵御银幕歧视、纠正文化偏⻅的评价体系。
我们提供去中心化的讨论平台，组织写作活动和电子读物，以提高女性影人及其作品的可⻅度、提升女性在 评论界的话语权和参与度。我们鼓励女性发表自己的声音，分享真实的遭遇，在这里找到情感的共同体。我们要让被动的观看转化为主动的创造。我们要让女性与生俱来的勇气成为立场，要让行动与变革的信心诉诸文字。因为，每位女性读者和观众都是改善我们文化环境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公众号：Kongfu Girls
微博：她们的武术俱乐部
合作邮箱：kongfugirls@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