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局世家

最近回家，記錄一個爸爸說的小故事。

家裡開書局，是從阿公那代開始，從我有記憶以來，除了知道家裡開書局，爺爺、姑姑、叔叔家也都是開書局，可謂「書香世家」，小時候只覺得這樣挺好，愛用什麼文具都可以從家裡拿，長大以後聽了故事才感受到經營生意裡的各種眉角，對這行有了更多的感念，畢竟還是靠它吃飯長大的。

大約在三十年前，爸爸還是高中生的時候，阿公阿嬤在嘉義的一個小鄉鎮開了早餐店，賣些包子饅頭。

根據爸爸轉述，當時阿公起了想做文具的念頭，但做生意畢竟得承擔一定的風險，對行業了解有限的情況下自是不敢貿然進場，就怕賺的辛苦錢統統血本無歸，於是這個念頭也就擱著，就像許多我們放在心中一直沒去做的事，想歸想著卻一直沒有行動。

▎緣起

拿不定主意的情況下，他們到廟裡去抽籤，籤詩意旨寫著「龍虎相爭，必有一傷」，有趣的是，在阿公阿嬤開的早餐店對面就有這麼一間「春生書局」，旁邊的國小乃至整個鄉鎮都是生意範圍，看著籤意如此，轉行的念頭也暫時作罷。

沒想到後來出現轉機，春生書局家的女兒當時還小，在阿嬤去買東西的時候經常閒聊，小女孩和阿嬤說他們打算收店搬走，起初以為只是童言童語，阿公阿嬤還不大相信，是後來阿公親自去問了春生書局的老闆才知確有此事。

真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阿公便在閒聊之間提出要把這兒頂下來的想法，隨口問了一下這裡剩餘的貨大約要多少，老闆也隨意的估了一下說大約30萬。大概是在預設可接受的範圍內吧，阿公就直接把這樁買賣應下來，老闆也答應把這件店頂給阿公，阿公阿嬤夫妻倆就這樣成為了在地書局的老闆老闆娘，成為家裡做書局最早的起源。

▎盛極一時

這家春生書局，地理位置相當好，隔壁就是國民小學，當時學生很多，每天放學學生都會帶著一點零用錢來買些文具、零食、飲料，等於有了一批固定的客源，想想實在是幸運承接了這樣的好地點。

三十年前，也沒有打折這回事，商品全照著定價賣，因此利潤都相當不錯。爸爸印象深刻，當時賣最好的點心是長長一條的百吉棒棒冰，小孩們下課了就來買，一隻兩塊的成本，定價三塊就能賺一塊，每天的銷量都很不錯。

那時還有個小插曲，附近的小販跑來找阿嬤商量一起把棒棒冰漲價到四塊錢，利潤雖然看上去只多一塊錢，以比例來說利潤卻佔了五成，實際上是相當的高。

三十年前就是小販也懂得聯合哄抬物價，難怪人家總說從商者奸（笑），但後來阿嬤沒有答應，覺得這樣的利潤已經很好，再抬升價格並不一定划算，婉拒以後此事也不了了之。

因為當時的生意實在好，在那個普遍貧困的小鄉鎮裡，也不免招人眼紅，因此也有了另一個小插曲。

那時候校長權力很大，有陣子校長下令禁止全校學生到阿公阿嬤的店裡買東西，尊師重道的風氣使然，學生也不敢違抗命令，放學時間老師還在門口盯著，於是書局好一陣子沒有生意，阿公兩次送了禮物到校長那兒拜託未果，是到第三次送了紅包去，校長才解了禁令，書局生意才又恢復往日興隆。

▎賓士夢

當時利潤真挺好，爸爸高中時稍微算了一下，一個月扣掉進貨成本能賺十萬。老爸和阿公都是愛車人，經常聽他們心心念念這一生必定要買一台賓士，而當時一台賓士大約一百二十萬，攢個一年就能買的起。老爸講到這的時候臉上堆滿了笑容，彷若小孩子似的。

不過那時阿公只花了三十萬買一台普通轎車，為了到鄰近市區批貨用，想想現在過了三十年，阿公邁入九旬，當初的店早收了，現在景氣也差了，賓士一直沒能買。老爸在說這段的時候，我一直想，會不會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但看老爸的笑容，他的心裡似乎依舊裝著這個小小的夢想，支撐他繼續努力打拼。

不過十來年，現在文具業已經不復往日榮景，時代變化、大戶獨佔、削價競爭，很多撐不下去的小書局一家一家關門，家裡小店現在還能供我們吃穿，但營收卻大不如前，而趨勢如此，實在也說不準這門生意能做到何時。

近幾年來經常聽老爸嘆著工作辛苦，已經沒有賺頭，聽了這段小故事才知道，原來把我們養大的這門生意也曾有過輝煌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