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复归去
我至今偏爱被河流贯穿的城市。
这样的情愫源于我对家乡恒久的爱。
太久没有回到故土,致使家乡在我的回忆中往往都会被披上一层滤镜。这滤镜的颜色厚重,大约有黄昏的氛围。我爱看日落,但不知怎么我不太能回忆起家乡的日落,因此这带有昏暗滤镜的家乡大都定格在某一个静谧无风的午后。
这午后可以是每个季节的午后。
是春日河岸边的午后,北归的成群飞鸟盘旋在泛着粼粼波光的平缓河水之上,偶尔穿越桥墩,汽车行驶声与尖细鸟鸣声互相交织,河流沿岸郁郁葱葱绵延数里,与一座座石桥纵横交汇。河岸整齐有序的垂柳嫩绿欲滴,柳絮围绕着它们飘散,最终被风、被飞鸟翅膀扑棱而过的气流裹挟,扬洒出去,弥漫至整个城市。
是夏季热浪中的午后,我甚至能闻到栀子花的芬香;听到坚挺的蝉鸣;看到裸露的河坝,以及岸边穿着白背心佝偻着缓步而行的、一手摇竹扇一手拎鸟笼的慈蔼老人。
是深秋,成片的银杏树将这座城染成了醉人的枯黄。
是严冬,常常弥漫的雾霭,裹缠住了光秃的枝桠。
这是一座很小的城,但她的分量却足够将我此生对城市的喜好都定了型——山水蜿蜒,相逢相依。
我将我全部的童年完整地留在了那里。
我踩碎过数不清的落叶。一些完整好看的银杏与红枫被我捡回了家,随机夹入书里。
我无数次在布谷鸟叫与栀子花香中醒来。
我在桥上赏过满月与残阳。
我在河岸边长时间地思考过死生,思绪时常被眼前短促掠过的蜻蜓打断。
我在屈指可数的几幢高楼之一的楼顶上遥看过天边,一遍遍地问自己究竟要不要一跃而下。
多年后,我回去找寻那时的自己。
可我再也未被布谷鸟唤醒,也几乎没再见到蜻蜓。
河流两岸远不如昔日繁茂蔽日;那栋让我莫名留恋的我记不清名字的高楼,也有了门禁看管,不再让外人进入。
家乡,一些故人犹在,一些已遁入天涯。
而我也早已漂泊天边,不复归去。
我喜爱“漂泊”一词。它大概可以指身体,也可以是灵魂。
曾经我想,我愿意今后一路漂泊,去到一座又一座城,如随风而去的尘埃一般了此一生。
如今……
如今仅有灵魂依旧漂泊如昨,身体竟然安定在了外乡,我承认这绝非我原先所料。而记忆中昏黄的、暗色调的家乡,永远存在于高处,任何其它地方也难以望其项背。
我于幼时初识她,长大后,我再也未在他处听到过那般钻心入耳的夜半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