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岛屿精神,另类人生 · 第五天

第五天 住隔離酒店的自由

荷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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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於一個人的房間傾力演奏,我無法不想到隔壁房間,和樓上樓下房間和我一樣的人們,ta們此刻正在做什麼,是呼呼大睡,看電視,還是無所適從,卻突然聽見不知從哪裡飄來的一陣小提琴的琴聲?ta們會驚訝,還是會凝神?也或許ta們根本就聽不見..

從未想過我會如此懷念那家隔離酒店.有整整兩個星期我被隔離在那裡,每天的活動空間侷限在從衛生間到窗台的一個房間內,一日三餐都由酒店客房送到門口,三菜一湯的標配.我每天洗自己的內衣褲,每三四天洗一次其他衣物,擰水之後就用晾衣架掛在半開的窗戶外風乾.

每天吃飯前我都會做一組運動,因為沒有帶瑜珈墊,我把浴巾鋪在地毯上,正對著窗戶.房間朝向西面,窗外就是一條大河,河對岸是一所學校,周圍有農田和碼頭.太陽下山的時候,夕陽在河面投射出絢麗的光線,盛夏的蓬鬆雲朵被染成一團團金色,成群的白鷺從我看不見的地方飛來,劃過我的玻璃窗,有些停在河邊的绿樹上,有些則向河湾深处飞去.我知道河面上此刻有晚風吹過,因為我的襯衣就在窗外烈烈作響.夕陽漸漸深沉,暮色四合,鷺鳥的嘲哳也慢慢平息,河对岸的灯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我贪婪地看着这一切,如同一個局外人在觀賞一隻水晶球;我知道这里即是白昼的尽头,剩下的心緒必定要留给夜晚去追寻.

但夏日天氣變幻莫測,有天我正在練琴,陽光不知怎麼地突然一絲也不見,整個天際為黑壓壓的烏雲所籠罩,河面顯得陰森黑暗,天曉得那時竟會是下午三點!只不過轉眼之間,一道道閃電撕破天際,雷聲隆隆,巨大的雨點如索命般撞擊我的窗戶,近在咫尺的河面竟然就這樣消失在黑暗的雨陣之中.風雨交加,就連我在室內也不禁感到一陣戰慄.但,就這樣要放下琴去瑟縮在床上嗎?就要因此而去打開電視,讓寶貴的時光流逝嗎?我偏不!我用衣架夾著樂譜,面對無垠的暗夜,拉《天鵝》,拉《G弦上的詠嘆調》...風雨雷電不甘示弱,我也屏息凝神於指上,細心辨聽音準...當我於一個人的房間傾力演奏,我無法不想到隔壁房間,和樓上樓下房間和我一樣的人們,ta們此刻正在做什麼,是呼呼大睡,看電視,還是無所適從,卻突然聽見不知從哪裡飄來的一陣小提琴的琴聲?ta們會驚訝,還是會凝神?也或許ta們根本就聽不見..我澎拜的思緒跨過五線譜,飄出窗戶,飄向漆黑如夢魘的河心,心中的哀傷竟與心中的激情一樣劇烈而難以抑制.

除了吃了睡睡了吃,拉拉琴,做做運動以外,我也還會看看書.這個河景房間寬敞明亮,除了電視櫃旁邊的一個簡便辦公桌(我主要都在那裡吃我的三菜一湯),右手邊靠窗的空間還額外置有一張單人靠背沙發和一個英文里喚作“ottoman”的墊腳凳(這個英文詞其實帶有極其種族主義的色彩).在沒有暴風雨的午後,陽光斜斜地從窗外撒入,在深藍色的躺椅上剪出錯落有致的犄角,這時我就會把腳翹到凳子上,從床頭取過讀了一半的《太古與其他時間》,繼續跟麥穗兒和蓋諾韋法去冒險.那時我的心中曾充滿了響亮的闃靜,“我”和窗外的白鷺,河面上的汽船都一起融進了太古的時間裡.

我從未想過在數年以後,在大瘟疫早已降格成為一種普通流行病的現在,我會帶著一種深情去懷念那個隔離酒店.在整整十四天的時間裡我無需為衣食住行花費一毫心思,我的精力全部用於去了解這個世界和與自己相處,在付出物質代價的同時,我獲得了心靈的富足和自由.而在此之前,我從未試過在同一個地方既感到足夠的幸福,又感到足夠的自由.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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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喜一個願意承受世界之驚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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