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搞笑的出柜 II
前情请参见 世上最搞笑的出柜 I
那天我妈给我电话一开始是问我要一个开酒楼的同学的电话，因为我弟准备结婚了，打算先去那家酒楼和对方家长吃个饭。不过她说完那件事之后她就又忍不住了，假装不经意地、顺便地再次试图说服我考公务员。我强有力地拒绝之后，她大概率是不甘心铩羽而归，于是又再提起我们必定闹不愉快的话题——逼婚，结果最后就走向了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局面。
第二天中午，她发消息跟我说给的号码是空号，我把新的号码给她之后她就不回复我了。我以为昨晚的事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到了晚上八点多，她发来多条长达60秒的语音消息，我听了几条之后，发现不过是惯用伎俩——道德绑架和卖惨。她说她一晚都睡不着，哭干了眼泪，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我不认为我妈是一个脆弱的女子，我家70%以上的生计是她撑起来的，她在事业上比我爸付出更多，她也比我爸更坚韧，只是她甘于做个传统女性。有一段时间，她稍许频繁地去和同学聚会，我爸意见就很大，还当着我们的面和她吵。后来和她说起这件事我维护她时，她竟反过来维护我爸，说我爸生气也没错，作为妻子确实不应该经常外出玩乐。
有时候人会下意识地把遇到的困难无限放大，说服自己的逃避是合情合理的。但事实上，人战胜困难的能量远远超出自己的预设，就看自己有没有放下，和试着面对。随后发现，那些屏障不过是自己竖起来遮挡自己的目光罢了。
剩下的语音我都不听了，我不认为她能说出什么新鲜的观点，听了也只会让自己难受，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于是我进入无情的反向道德绑架模式，以大段大段的文字回复她。
“你的哭对我来说很可笑，也很讽刺。你是要用我的一命来换你的一命吗？你想让自己开心，然后让我受罪？我结婚生子满足你，然后我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长语音」
“我真的觉得很好笑，你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是你要让自己活成这样的，我没有做任何伤害任何人的事，我不会因此愧疚，更不会为了满足你而让自己活在痛苦之中。我没有那么伟大，牺牲自己。
“如果你觉得自己痛苦就显得很伟大，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你无论做什么事情，这件事都没有妥协的余地。你唯一的选择就是接受这件事，然后过好自己的生活，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你还有你的人生、你的丈夫、你的父母和你另外的儿子需要你的照顾。”
「长语音」
“这些年我都在外面，一年在家的时间也就寥寥几天，没有我在身边，你们也是这样过，如果这件事真的让你这么痛苦，你就当作我不存在了吧。”
「长语音」
“要调整心态的是你，不是我，你这样哭下去没有意义，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能背出来了，真的不会改变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吃好喝好睡好，健健康康迎接每一天。”
「长语音」
「长语音」
给她回了这个表情之后她就停止发语音了。
即便我再强硬，内心还是难过的。我理想中美好家庭的画面是彼此相互理解，相互扶持，而不是这样相互伤害的。只是我是被动的一方，一直坚守下去对未来不得不揭穿真相的那一刻并不一定呈现出缓冲的效果，反而增添自己这段挨打防守时期的心理负担，妥协的话就必定带来更多的伤害。
可是我转念一想，或许我应该尝试对她转换一下交流的方式，让自己成为发起进攻的一方，在让她明白我是绝对不会动摇的同时，无论她多么不理解我，我都选择爱她。于是我连着几天给她发去早安和晚安的问候语。
“妈妈，早上好。希望妈妈今天能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心情靓靓地上班下班。台风天要注意安全，我爱妈妈。”
很意外地，她没有发来长语音，而是大段文字回复我：“早上好儿子！希望你从今开始重新做人，破茧而出，走出泥泞，调整心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不要做世人的笑柄，不要做X家的罪人，不要给X家的历史抹黑，不要让自己的亲人无颜面。妈妈对你们兄弟的爱是最无私的，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因为妈妈的文化水平低不善于表达，我的愚蠢无知造成今天这样的你，我在此说一千次一万次对不起。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调整心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她的这段话还是让我感到一丝震撼的，道德绑架的杀伤力实在太强大了，但我用力地拍醒自己，稳住心态，保持风格回复她：“我爱妈妈，我也爱男人，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希望妈妈能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我永远支持你。”
“你做堂堂正正男人才说爱我。”
“我靠自己双手工作赚钱，顶天立地，不作奸犯科，让自己活得快乐自在，就是堂堂正正的男人。就算你觉得我不是男人，我也爱你，我不会因为你不爱我就不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妈妈。”
“是男人就要娶妻育儿，传宗接代，不然你说爱我就是空话。”
“不娶妻育儿也是男人。我是男人这个身份是个客观事实，除非我去做变性手术，不然我永远都是男人。如果你觉得我不是男人，我也不会生气，因为你是我的妈妈，你可能只是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够多，但没关系，我永远爱你。”
到了晚上，我继续卖萌攻击，“亲爱的妈妈，晚安，希望妈妈能有个甜甜的美梦。”她没有回应。
第二天，“妈妈，早上好，我今天有自己煮了番薯杂粮粥当早餐带去公司。电饭锅的定时功能很好用，睡前准备好，第二天起床就能吃了。所以我一般都不在外面吃早餐，希望妈妈也能每天都吃到好吃的。
“我昨天看到一个令人心疼的新闻。浙江大学一个博士生，是个女孩子，她被自己的导师性骚扰，她找自己的父亲倾诉这件事，她父亲只是觉得这件事很羞耻，担心事情传出去后她的前途会受影响，会被歧视。但导师一再骚扰她，她最后受不了就自杀了。我在想，为什么不是做了坏事的人感到羞愧，而是被伤害的人要替坏人‘着想’，最终伤害自己呢？我们的社会是不是有点奇怪啊？妈妈，你觉得呢？🙂🙂”
“我不配做妈妈，我恨我自己，我现在以泪洗面，以后我就算活着也是万箭穿心。我死心不息还是希望你能反省自己，调整心态，我期望有一天你对我说妈妈我找到女朋友了。”
她的防守也是超顽强的，但我不能把火力减弱，“我是不会找女朋友老婆结婚的噢，一辈子都不会的噢，我也没有什么需要反省和调整的。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执着哦，我也不奢望你会理解我，包容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我永远都会爱你的。
“如果你选择放弃我，我也是接受的，你死心或不在乎我的话，你就能专注过好自己的生活了。但如果你要以生命来要挟我，威逼我，我也不会改变自己一丝一毫。而且这样你会活得很辛苦的，你自己的辛苦就只有你自己感受得到，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影响的。”
随后她发来一个自拍的视频，想展示自己现在的难过的状态。
我敏捷地躲开攻击，并回敬一击绝杀：“现在还有心思拍视频，说明心情还是不错的，妈妈加油，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爱你！”
到了晚上。
“妈妈，身体舒服些了吗？今晚我路过公园的时候看到很多阿姨在跳广场舞，让我想起你状态最好的时期就是你热爱跳舞的那段时期。那时你每天晚上都会去跳舞出一身汗，所以那时你的身型是最苗条紧致的，而且心情是最快乐的，人也是最自信的。很希望你能够重拾运动，不用急着来，可以慢慢再加大强度，找回状态最好的你。希望你能有个好梦，晚安。”她没回应。
“妈妈，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我睡得不太好，花了好长时间才入睡，最近好像都有这个问题，早上七点左右就要起来尿尿。想起在高中时，因为不想被尿憋醒，有一段时间都调个半夜的闹钟，还把闹钟放在书柜上面，因为放床头会下意识关掉就继续睡，当时把你们都吵醒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没有再这样做了。睡眠问题一直是我的困难，从初中还是高中起就常常失眠，有时候眼睁睁到两三点才睡着，也试过睡着一会就醒，循环继续到天亮的。希望妈妈可以每天都睡好觉，都有甜甜的美梦。我要准备去上班了，爱你。”
“儿子早上好！谢谢你的关心，昨天躺在床上眼睁睁流了一天的眼泪，晚上爸爸拖我下床拉去散了一个多小时的步，谈心谈到3点。他说我对你要有信心，你只是想玩玩而言，我们父母做得不好，而使你有了逆反心理，过一两年就会恢复正常了。爸爸还说，我是身体垮了这个家就散了，这样我也无面目去见X家祖先。儿子，请你原谅我，不要同我作对，你是我们X家的大哥大，你要做个好榜样！
很难得，我爸居然也说了人话，我是有些许高兴的，至少他们知道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陷入无止境的崩溃。“妈妈，很高兴你能振作起来，我知道你的坚强和适应能力是超乎想象的，希望你能够乐观和包容地面对这一切。我知道要接受我不是短时间的事，但我相信你有一天会明白这样的事不是只发生在你一个人身上的，世界上许许多多的母亲也会遇到这样的事，她们有的选择接受，有的选择无视，有的选择拒绝，但都不会改变她们子女原本的模样，我希望总有一天你能接受我就是这样的人。但就算不接受，我也不会埋怨你，我会依然爱你，不过我不会因此而内疚和自责。
“你不是一个对世界抱着封闭的心态的人，希望你可以不需要在别人身上获得满足感，我是独立的个体，这件事情是永远不依靠别人的意志转移的。对于我是大哥这个身份是外界赋予我的，不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永远不会以此作为自己的压力，让自己承担不必要的压力。你要知道，我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够做主，你的人生也是，希望你能专注过好自己的人生，不要把期望过多地放在别人身上，你会活得更潇洒，更快乐。”
“以前外公外婆批评我时我也是顶撞回头的，但是心里面还是思考自己被批评的原因，希望你能理解我明白我，只有找个女人结婚成家才是真正人生，家是温暖的港湾，你会如而我所愿的，儿子加油！”
“性取向这件事不是和早睡晚睡一样可以自主选择的，对女性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果让你去和一个女性亲密，你也不可能办到，你让爸爸去跟别的男人亲密，你看他能不能办到，所以这并不是叛逆不叛逆的问题。
“你说家是温暖的港湾，我和我男朋友现在的家就是我温暖的港湾，但是我却因为你们的不理解不敢回你们身边，这样互不理解的家不是我想要的家。我知道我要求你们的理解是过分了，但时间会让你慢慢消化的。妈妈加油。”
之后我给她发去一段同性恋的科普知识。
“就是不认同才不合法，儿子你是最棒的，妈妈等着你有正确的思想观念，加油！”
“我的确是最棒的，但我只喜欢男人这件事不需要靠合法来同意，也不需要你们来验证，你们认不认可也改变不了事实。认可的话你们心里会舒服许多，不认可就会继续难受，但都不能改变我。”
“妈妈，早上好，今天周六，但是我要回公司值班，昨晚有同事通宵工作，因为系统升级，今天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解决。希望你在忙的时候懂得找时间让自己放松，在紧张的时候也要有个发泄的渠道，不要让自己太累，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这几天我发烧头痛心闷恶心呕吐，到现在还在床上，但是我有信心撑到你回心转意的，儿子加油！”
我开始有点不耐烦了，卖萌撒娇说些言不由衷的讨好话已经让我挠掉了一堆头发了，而她不为所动也快突破我忍耐的最大极限了，“我实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强迫自己的儿子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让他痛苦一辈子，也不愿意接受他本来的样子，你这样是爱吗？还是说你太恨我？希望我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如果不能让我和不爱的人痛苦一辈子，你就以自己成为牺牲品让我内疚痛苦一辈子？别人可能会觉得这样是两败俱伤，但在我这里，我已经败了很多年了，我不会再让自己成为败的那一方，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我都不会动摇一丝一毫。而我只是认为，你接受的话，你会更好过。我希望我们都是胜利的那一方，不必你死我活。”
“希望你能把那个朋友当做亲兄弟，重新调整自己身份，这是对你也是对他都好的，那种不正常心理你们都要自己治疗，慢慢摆脱，各自找到自己的幸福，这是你父母和他父母及所有亲人都希望的，我相信你能做得到。加油！”
她把我当成病人还是让我有点恼怒了，“这不是病！”
“你不是个自私的人，你有大爱的，你是我的骄傲，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加油我最棒的宝贝！”
“我就是个自私的人，我管好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很满足了，其他人怎么想，包括你怎么想，我都不会干涉，但是谁也都别来干涉我的人生，谢谢你。”
之后我们没有再发信息，我认为该说的话也说尽了，我的耐性也差不多灯枯油竭了，留些时间让她自行消化吧。这不会是一场短暂的抗争，或许还要持续好久好久，但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我手里，而是在她心里。这是她认识世界的一堂课，或许我踢开教室门的力度是有点太大了，但即便我轻轻推开门，她的惊诧和恐慌也未必降低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