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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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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书 6| 言者不知默者默

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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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安然度过我眼中每一个毫无意义的日夜。

第六日的这个话题,让我好纠结了一番。我方才写过自己几乎从未在任何关系中化被动为主动,而“决定结束关系”岂非也是个颇为主动的行为?

而后经过慎思,沉默中的爆发或死亡,岂非也是一段关系的终结,而这样的终结,往往是迫于无奈、退避无门,实在算不得是主动为之。

我的确想到了这么一个瞬间。略表遗憾,这个瞬间,又是与我的父母相关,但这次的主角,是我妈妈的妈妈,我叫她姥姥。

我与母亲,姥姥与姥爷,我们分别住在同一个小区的不同单元。有好有坏,好处显而易见,我从小与两位隔代长辈还算亲密,我不用愁没地方吃饭,他们也乐得常常能见到我这个孙辈。如果姥姥不是那般热衷于唉声叹气抱怨累累的话,我大概会更乐意与他们常聚。

我少有见到姥姥眉头舒展的时候,一丁点的不如意不顺心,她必定要挂在脸上。还好她一贯平和,待我也算宠爱,我父亲搬走之后,我与母亲,与姥姥,我们三个女人便成为了关系最为紧密的亲人。

但我与她们都不交心,也寡言。我只想安然度过我眼中每一个毫无意义的日夜。

在我高一的时候,我的父亲结束了单身生活,觅得新的伴侣。那时我“已经”十五六岁,自然要体谅,父亲小心翼翼地告知我这个决定,我大大方方接受,即便我立马回到房间蒙进被子里哭得泣不成声,只要没被他人看见,我就是世界上最懂事的孩子。

父亲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也想开始。

可我还没能逃离那个牢笼。每一个除夕,都是他人最幸福团圆的日子,于我却是最痛苦最恐惧的一天。选父亲还是选母亲的问题、选择之后又如何避免被另一方责怪的问题给我带来了永无止尽的痛楚。每一年的这时,我都恨自己不该存在于世。

约莫是在我高二还是高三的时候,我与母亲之间的矛盾达到一个峰值,最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姥姥在一个周末闻讯而来,那时母亲不在,家里独我闲着无事。

随意交谈了几句后,她开始感叹起了我母亲的不易。后不知为何话题来到了我父亲的身上,她开始问起我父亲如今的伴侣,问起是否当年我父母离婚时,这个女人就与我父亲相识。

我自然迅速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我才发现姜还是老的辣,一个人竟然能以她平日里惯常的谦逊的柔和的无害的语调,说出世上最残忍的话语。我背过身去假意整理我的书柜,一边泪如决堤,一边予以否认,而她大概只心疼她自己的女儿,所以她并不顾及我已处于崩溃边缘,头头是道地在我身后分析我父亲的行为、数落我的脾气。

这便是那个瞬间。言者不知默者默,那天我究竟有没有在沉默中死过一回,我不知道。

现如今我也记不清她絮絮叨叨的具体内容,我只记得从那一瞬开始,我暗自决定,今后见面我再也不会叫她“姥姥”,反正在她眼里我与我父亲都是不堪的,我干脆就成为一个没礼貌的小孩。她就此突然成为了一个陌生人,只是我妈妈的妈妈。我单方面在心里与她决裂了。

我母亲应该不知道发生了这件事,至少我没有告诉过她。后来好些年,我真的就坚持不向姥姥开口打招呼,也拒绝主动对话,但凡见面就是表里不一,面上礼貌即可。幼时与她积攒的那些温馨,在这些年间荡然无存。

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记仇”,总之下一次开口叫她“姥姥”,已经是我出国读书后,某一次假期回家的时候了。我的确曾被迫决定结束我与她之间的亲情,但久别重逢后,见她垂垂老矣,又觉得好像没那个必要了。

阔别多年的一声“姥姥”叫出口,我发现自己已然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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