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胸部，不是色情片

我发育得有点晚，初二来月经，同时开始穿小背心。即使穿上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胸口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平平的。我误以为再过几年就好了，再过几年，我也可以像《最小说》里的插画女主一样，要什么，有什么。 

到了高中，我的胸也没怎么长大。同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高中女生间流行起一种互相试探胸部的游戏。和我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偶尔伸手摸我胸口，然后表示什么也没摸到，我嬉笑着还手，走廊上荡开一大片笑声。

这种游戏很难说有什么深刻的恶意，却是我写这篇时想起的第一件事。在这个游戏流行前，我就想过：我想要一件“显胸大”的内衣。此前的小背心都是我妈买的，她似乎也没打算再给我买另外的款式。思来想去，我把希望放在了网购上，感谢某宝，我在难得能碰电脑的某个周末用我妈的淘宝账号选中了一件“真正的内衣”，它有着厚厚厚厚的海绵垫，为此我甚至没看尺寸就下了单。

穿上“真正的内衣”的我，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个人，好像真的可以就此过上一种“女主角人生”——有厚胸垫的内衣我穿了几年，这种幻觉就持续了几年。伴随这种幻觉的，是日复一日的挤压感、久久不退的勒痕，还有季节性长痱子的胸口。

类似的事也发生在另外的女生身上。四年前，我在一家做性教育的公司实习。入职后第一个选题就是“大胸VS小胸”，我们邀请到在传统审美里符合所谓的“大胸”和“小胸”定义的女生来分享自己的故事。大部分讨论在吐槽中度过，我们笑着、叹着气、翻着白眼diss自己遇到过的关于胸部大小的玩笑，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有位“小胸”女生在分享时哭了。她曾经尝试过世面上几乎所有的偏方但都毫无效果（包括但不限于：喝葛根粉、吃木瓜、加特调精油按摩）。而她的执念是中学曾因胸小被全班男同学笑话，带头的还是她喜欢的男生。她边哭边擦眼泪边安慰我们说：“没关系，已经过去了，没关系的”，这让我感受复杂。

我想，或许我是相对幸运的，不过是忍受了几年的紧身感；但她大概付出了比我更多的时间和金钱，换来的却是失望和委屈。或许某天我们都能大声说“显胸大的内衣和葛根粉都是假的”，但我们有过的焦虑和自我怀疑都是真的。而且我想，我和她一定不是唯二经历过这些的女性。

这段实习过去了很久，但ta至今都在提醒我：对女性而言，解放自己的胸部并不是一件易事。

所以到底为什么我们需要经历这些？

有一部叫做《操场须知》的英国的性教育节目曾尝试过给出答案。在节目中，主持人带领着还在读中学的男生女生进入两个不同的房间，房间里会有异性身体部位的图片，主持人会和大家一起观看并且讨论这些图片。

当中学男生看到一系列不同的女性乳房照片时，主持人问他们喜欢哪一张图上的乳房。男生们表示，他们最喜欢的女性乳房长这样：

几次下来，无一例外，男生们“看中”的都是经过整形之后的“假胸”：光滑、对称、挺拔，不大不小刚刚好。主持人问男生们：“为什么你们喜欢的都是假胸呢？”他们这样回答：

是的，一直以来男性看到和欣赏的胸都是假胸，而潜移默化之下，他们也就更偏好假胸，正如其中一位男生说的那样：“因为你认为假胸才是正常的，所以你更愿意要假的。”

这样的教材教出的学生必定是缺乏想象力的。不仅男性会对女性的身体缺乏想象力，女性对自己身体也一样。

结果就是，和我一样，很多女性都曾认定只有某种特定形状和大小的胸才是好看的，甚至才是正常的、自然的，而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原本的样子。为此，我们忍受闷热、紧绷和皮肤过敏，我们对自己的胸部进行涂抹、注射甚至不必要的手术，我们付出金钱、时间和海量的注意力。

但我从来不想指责这些回头看才发现其无用的“努力”，这并不是我们的错：在我们真正认识自己的胸部前，早已被迫用凝视它了。无论是高中女生间试探胸部的游戏，还是男同学的嘲笑和起哄，这些行为貌似没有带来可见的伤口，但都在无形中让本就对自己胸部不甚满意的青春期女生把社会凝视内化成自我审视。

我们的胸部，不是色情片。

Let our breasts be themselves.

现在我已经不穿内衣好几年了。这听起来像是某种“突变”，但变化从来都不是突然发生的。对于曾经连续好几年都担心自己的胸是不是太小的女性来说，不存在什么“幡然醒悟”，更接近真相的说法是：我还是会注意到那些和胸部大小相关但无用的信息（比如有女明星被传隆了胸），如果我看到平胸女生在网上怼人说“你不懂时尚”时也会给她点个赞。

我也还是免不了会在洗完澡后站在镜子前带着审视的目光观察自己的胸部：青春期早就过去，但它们还是就那么大，左右不对称，偶尔还会长痘或冒出几根胸毛。

但这些都是正常的。

和发色、身高、肤色一样，胸部的大小主要由基因和激素决定，来月经、怀孕、哺乳等情况也会影响胸部大小。但需要指出的是，女性胸部的存在不是为了比大小的，希望我们都能牢记这一点。

同时，不完全对称是人体，甚至是所有生命，最基本的特征之一。一片叶子左右两边的脉络很可能不同，男性的睾丸一高一低，常年打网球的人的惯用手会比另一只手更粗壮......那凭什么到了女性的胸部，就另有要求呢？

长痘痘和长胸毛也是超级正常的，胸部的皮肤也是皮肤，有皮肤的地方就有毛孔，有毛孔就可能发炎长痘或长出毛来。这和蚊子叮了会长包、种子埋在土里会发芽是一样的道理。

现在回想我曾经这些有关胸部的迷思，会觉得“多么好笑啊”。但这种好笑背后，也有一点伤感：我还是太少得把我的胸部当作自然而然的存在了。我应该像欣赏一片叶子一样去接受ta天生的弧度，像感受一场雨一样去迎接ta天生的重量。

回想之前关于胸部大小的选题，我会想当时或许可以该追问一句：“过去了，真的吗？”因为我会时不时问自己：对我来说，过去了吗？

今天我再尝试回答一次：很难说我对胸部大小已经百分百脱敏，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如果和我类似，对你来说内衣也只是某种“显大工具”，那么，脱下这层自欺欺人的伪装绝对值得一试！至少我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也不打算再回头了。

编辑：okay

作者：小毛

排版：Y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