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留学变成流亡 Oct 29, 2022

《那个时刻》

这就是你生活的全部意义

从森林中选出一片最特别的树叶

作为一滴水落进平静的油锅

成为那个浓烟滚滚的时刻

因为受够了夜晚就变成火炬

你举起了真正的自己

作为一个人落进荒诞的生活

成为那个一无所有的时刻

这就是你消失的全部意义

从城墙中凿开一块最坚硬的砖

作为一盆凉水泼在火山内部

成为暴风雨的第一个音符

作者/不从

    在声援四通桥事件之后，我的微信公众号“咸鱼的日志”被彻底封禁。我在里面发的所有文章，作为我人生的珍贵痕迹，也随着我的公众号一起消失。我的微信也被举报，不得不为了保存许多朋友的联系方式而在微信上噤声。从这件事情开始，我在中国的十八年记忆，我与这个国家的纽带，被象征性地从网络上抹去，也实质上在我的感情上被抹去。我在Notion上建立了一个页面，作为我继续写作的空间。我决定给我自己写作的频道改个名字，新增的“解放”二字来源于《我的解放日志》这部电视剧，为了迎合国内审查制度，“流浪”被错译为了“解放”，讽刺地反应了我如今看似解放实质流浪的生活。

    中共二十大过后，我的留学变成了一场流亡。

    对于中国，除了家人、北京的几条街巷和我收藏的很多中文书，我已没有眷恋之处。出生于一个倒向极权与独裁的国家是不幸的，哪怕我已是这一代最幸运的，能出国念书的人，我也深感自己的命运如浮萍般身不由己。我如今的学习是为了能合法留在一个民主包容自由的国家生活，而非真正关乎学术理想或热情。甚至移民也不能真正令我快乐，我依然不忍于这片土地上发生的灾难，而我却不能为受苦的人们做些什么。但同时，我对我所谓的同胞感到失望，他们如此冷漠、麻木、蒙昧，嘴中重复着政治宣传向他们倾倒的话语，要么躲在屏幕背后骄傲地举报他人勇敢的发声，成为一个个名副其实的思想警察——没有真正的思想才能成为思想警察，要么无视一切被认为与政治有关的新闻以保持自己去政治化的，仅有物质享乐的特权生活**。只有少数人还在长夜中孤独地醒着，不愿意忘记光明的样子。这个国家走向今天这般田地，大多数中国人都难辞其咎，是我们拱手将自己的权利交给了他人，是我们选择懦弱地苟活而不去练习愤怒与勇气。我们目睹了残忍，却捂住眼睛然后暗自庆幸被迫害的不是自己。如此生活二十年，直到铁拳砸下。“中国人像猪一样活，也像猪一样死，就因为我们彼此之间什么都不是”。

    如果说文化大革命对一代人来说是失去的十年，那么疫情对我们这代人又何尝不是失去的三年——绝不止三年。权力以疫情为由渗透到每个人的私人生活，无时不刻，无处不在。文化越来越保守，经济越来越低靡，在国际上越来越孤立，只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势头越来越高。千禧年初，那若隐若现的，关于民主宪政和公民体制的希望，也彻底在极权统治下消亡。我失去的人生不止要从三年前算起，或许这种失去是在宪法被修改的那个不起眼的日子开始的，或许是南方周末新年献词被政府审查和篡改那天开始的，或许是我母亲向我解释什么是谷歌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开始的。

    随机波动播客谈到爱是最小单位的民主实践，不明白播客谈到写作是最小单位的自由。在只有最小单位的理想和情感被允许的当今中国，我要做出我最小单位的抵抗。我也有恐惧。我害怕因为我曾经写过的，现在正在写下的，未来会写出的每一个字而受到惩罚和报复。但是，我必须诚实地写作，我不愿意停止用中文写作，我不能放弃理应属于我的言论自由。哪怕代价是一辈子再也无法踏上中国的土地，永远漂泊，我也要写作和发声。这代价相比于彭载舟所要面临的不值一提，所以我更没有理由保持缄默。

    我不愿在沉默中灭亡。